我知道我终将会死去,没有人能阻止这件事的发生,你的爱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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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结束高考的那几天,我将自己圈在家里等成绩公布,顺道重新刷了几部吸血鬼题材的电影。
小时候,我一个人在家租了很多光盘,没人管教的孩子本就放荡不羁、不知廉耻,这是我最好的朋友莎莎说的,她还特意强调,我可没说你道德败坏啊。我白了她一眼,说,怎么了?我租的又不是小黄片,不过是一些灵异的鬼片、吸血僵尸之类的,你必须陪我看。于是乎我们两个人挤在我拥挤不堪的小床上,或相拥惊叫,或舔屏狂喜地刷完了《诺斯费拉图》、《惊情四百年》。
从那时起,我就深深迷恋着这些以吸食人血获得永生的少年们。我爱他们不见阳光的白皙皮肤、爱他们看穿时间的碧蓝双眸,当然,更爱他们失去伴侣后永生永世的痛苦不得解脱。莎莎说我是变态,将自己的喜悦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我无言反驳,我就是喜欢这种不息的欲望——在甜蜜的喜悦与神伤的痛苦两极之间徘徊,让我保持在欲罢不能的痛点上。
2014年公布录取信息的前一天,我在楼下买了一个西瓜,顺道打电话给莎莎说我有《夜访吸血鬼》的资源,她就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我们吹着空调吃着西瓜,欣赏着汤姆克鲁斯无敌的颜,享受末日前的狂欢,那一刻,我们心照不宣地一言不发,对未来的何去何从充满敬畏。我跟她相约,无论明天的命运如何,晚上七点幸福里大排档不见不散。
2
生活的操蛋之处在于你无论捅出多大的娄子,都要一个人独自面对。我想起前几天,我信誓旦旦地在电话里跟我爸说省内重点大学没问题,没曾想过名落孙山怎么交代。
我爸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正瞥着电脑上的录取信息发呆,我有些犹豫,但还是接了电话,厚颜无耻地报道,爸,考上了,省外xx大学。我爸瞬间语气冰冷道,什么大学?我怎么没听过?你不是保证能考上省内重点大学吗?我这跟亲朋好友怎么说?他一通发泄后啪地挂断电话,过了一会儿又打来说,有台我想过了,这不能怪你,人都有失误的时候。这样,你复读吧。
一个不曾参与孩子日常生活的男人企图以父亲的名义拿孩子的成就作炫耀的资本,这真让我觉得恶心。我将电话关机扔在垃圾桶,此时此刻,我渴望酒精就像吸血鬼渴望鲜血一样迫切。我去了幸福里。
不管什么样的感情,最好不要太过依赖,谁又能肯定他会在你需要他的时候及时出现呢?即便是已经约好的相见。
我一直在燥热的空气里坐着,身边的人走了一批又一批,直到十点多,我确信她是不会来了,终于还是哭了出来。
在酒精的驱动下,我跌跌撞撞跑回学校的围墙外,学青春电影里的桥段,像一个极力寻求关注的小丑一样骂街,骂那个矮胖子级部主任,顺便骂几句讨人厌的班主任。
现实告诉你电影都是骗人的,那些俊男靓女可以轻松地在保卫大叔的手里溜走,我却被扣留在保卫处等家长带走。
我说我家长不在,你们放过我吧,其中一个保卫处大叔激动的指着我说,我认识你,上次翻围墙挂墙上的那个是不是?然后他就机灵地翻出班主任的电话按了拨通键。不久后,那个经常请我去办公室喝茶,说我是问题少女的苏田就出现在我的面前。
那天后半夜的事情我已经记不太清,只记得醒来后我躺在苏田的沙发上。
我发誓,即便你讨厌他课堂上无情的羞辱,即便你那时被酒精麻痹着神经,即便窗外聒噪的知了嘶吼得你震耳欲聋,你看到苏田的那一刻,全世界都是静的。
他的白色体恤,藏青色的休闲裤,阳台上透过树枝渗透进来的斑驳光影,以及他在光影下紧闭着的双唇,一切的一切,悄无声息。我真怕下一刻,他会转动修长的脖颈,双眼泛出幽蓝的光芒,倏地露出锋利的牙齿咬在我的大动脉上。想到这,我竟然噗嗤笑出了声。
苏田见我恬不知耻的笑着,瞥了我一眼,说,你是我见过的最寡廉鲜耻的学生。
我的笑声更加肆无忌惮,我说,我闺蜜也这么说过我。
他突然上前居高临下地问我,王有台,你有十八岁了吗?
我回答,还有一个月满十八。
他冷哼一声,说,原来还是个幼女,难怪那么弱智。
我当时急了,脱口而出,等等,苏田你也就比我们大个五六岁的模样,用得着对你的学生赶尽杀绝吗?你是不是嫉妒我们年轻啊?不对,我们都毕业了,你已经不是我的老师了,再见。说完,我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后来我想,如果没有那一晚的意外,我们对彼此的认知,会不会仅限于我是一个叛逆的学生,他是一个严格的老师。
3
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里,我从垃圾桶捡回昨晚被扔的手机,开机后发现很多莎莎的未接来电和短信,原来,她也落榜了,昨晚他爸正拉着她到处跑准备复读的事情。我瞬间哭笑不得,你知道吗,我以为她考上名牌从此走上人生巅峰不理我了,看来同病相怜后友情可以更上一层楼。
假期里,我想约莎莎一起云游四方惨遭拒绝,她发信息说她爸给她安排到我的高中复读,并且请了两名家教老师监视她,她是一个无自由之身的人了。我回了一句苟富贵勿相忘,第二天就只身一人背起行囊出去溜达。我走了好几个古镇,从苏州出发,到乌镇西塘,再到凤凰古城,用随手带着的素描本记录沿途的风景,后来觉得它们大同小异,就折回海边。
我就是在舟山的礁石上先后接到父亲与班主任的电话的。我爸在电话里指责我,说没见过这么放荡的女儿,出门都不懂跟家里人打招呼。我反驳道,你们从小离我而去,不也没问过我的意见?我俩的通话几乎每次都是不欢而散。
我携带晴天和一身希冀,只希望双眼看到你不悲不喜不舍不弃地在骄阳下为我撑伞,可是爸爸,你我都做不到。前世,我一定不是你的小情人,而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小三。
我挂断电话的那一刻,天知道我多么想将电话扔进眼前的海里,可是班主任的电话恰巧在那一刻进来了。
我略带愤怒、大声地吼道,喂,谁啊。
那边略微低哑的嗓音说到,苏田。
为了掩饰自己的悲伤,我换了语调,阴阳怪气道,苏老师吖,请问您有事吗?
苏田那边顿了一会儿,说,王有台,真不知道你一个女孩子家家怎么那么多情绪。你的录取通知书下来了,明天来拿一下。末了,他还不忘强调,说,来我家,学校已经把你封杀不让你踏进一步了。
我白了天空一眼。
第二天我决定结束漫无目的的行程,从车站直接到了班主任的家,那时正是正午,阳光刺的人睁不开眼。厚颜无耻的我闯入民宅后问的第一句话是,你吃了吗?
苏田见到我的第一反应是一脸惶恐,说,没吃呢。不过,你这两天是去工地搬砖了吗?怎么变得那么黑了。
我说是啊,这不是高考失利了,我提前体验人间疾苦去了,要不然以后搬砖就不适应了。
我竟然千年一遇苏田的笑,如同夏日里的一杯西瓜冰,征服躁动的神经。我咽了咽口水,可怜巴巴地盯着他,然后,他就端来了一大份的毛血旺,说,一起吃吧。
要不是我特意挑在午饭时间赶来,我真的怀疑这是他为了俘获一个调皮学生的芳心故意准备的礼物,在夏日,用一大份火辣辣的毛血旺蛊惑一个吃货的底线。那天下午,我就那么呼哧呼哧,然后满头大汗,最终泪流满面。
他笑眯眯地跟我说恭喜我进入了人生的另一个阶段。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抱紧自己,远离这句虚伪的礼貌。他突然若有所思,说,真的,你大学所在的城市很美,你很幸运。
我嫌弃地拎过我的录取通知书一言不发,继续往嘴里塞着毛肚。我对自己的大学不抱一丝希望,他既取悦不了我的父母,更取悦不了我。
而记忆又常被这个城市牵引而出,迤逦而来。我现在所在的城市,正是他的故乡。
已经完全忘记那个远去的盛夏午后,我说了多少的话,关于我对远方的父母无情的控诉,关于我对过世的奶奶无尽的思念。苏田,他就那么安静地听着,没有教师的指责,伸出手擦掉我眼角的泪,说,你这朵仔路边孤独盛开的野花,要足够坚强,知道吗?
那晚,我梦到了苏田,我们在永无尽头的环形跑道上奔跑,静听他明亮的呼吸和汗水。他像是站在悬崖边被风吹落的花瓣,带着即刻凋零的表情一言不发。
4
没有人知道我为什么快乐,哪怕一个人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也那么幸福的笑着。莎莎说我像个情窦初开的白痴,口水留了一地。我突然惶恐不安,我说完了,我不会是喜欢上自己的班主任了吧。
她说,安拉朋友,德古拉可以为了爱情背叛自己的信仰,你这又不是乱伦,算不了什么。我想想也是,就又寡廉鲜耻地笑起来。
我几乎每个周末都跑到苏田的家里蹭吃蹭喝,无视他的白眼霸占他的客厅,甚至拉上他陪我一起看吸血鬼。我们看最新的《暮光之城》,看完后他满脸黑线问我这有什么好看的。我也略显尴尬,为了弥补它操蛋的剧情,我强烈安利《惊情四百年》,并且拉住他陪我看第三遍,那时天已经黑了。
影片结束后,他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气氛陷入诡异的安静,他突然凑过来,低语,嘘,你看窗外。惊魂未定之际我惊叫一声躲进他的怀里,我说你别吓我,我不敢回家了。
他嗤笑一声,说,这不就是你喜欢的恐怖氛围吗?然后他渐渐靠近,拨开我的长发,在我的耳边声音低沉道,不敢回去就在这睡吧,反正又不是第一次,幼女。末了,在我脖颈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后来他问过我为什么那么喜欢吸血鬼,我说吸血鬼的爱情里有着一切吸引我的东西,致死的激情、永恒的欲望、征服与被征服、施虐与受虐、与快感相生相伴的忧伤,在痛楚和迷狂中获得永生……
他说我还未满十八周岁,这样的见地太幼稚。我没有告诉他,其实跟他看《惊情四百年》是的那一晚,我正好十八岁。
也是在那晚,我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梦到他。我们站在悬崖边,我问他,你喜欢我吗?他像是被风吹散的花瓣,带着凋零的表情一言不发,然后纵身一跃消失在我的眼前。
5
我的孤独与恐惧是在奶奶过世的那天到来的,然后它在心里不断滋生、蔓延,缠绕与占领。我终日坐在屋子里,不与人说话,就如你所见的那些关在橱窗里不能动弹的玩偶一样。而后,那些不能言说的孤独渐渐凝结在我秀长的发下,整整五年。
现在,我决定斩断幼年时不堪记忆的丝,勇敢地牵起他的手,将孤独慢慢治愈,把孤独慢慢忘记。
我把莎莎绑过来,视死如归般塞给她一把剪刀,默默地闭上眼睛。
当我顶着齐耳根的短发跑到苏田身边的时,他噗嗤笑了,说,喂,你剪这么短的发,到大学还会有男孩子喜欢吗?
我扬起高傲的下巴,说,没关系啊,我不要别人喜欢,只要我喜欢的人喜欢我就好啦。
然后他就在我的余音下倒下了,我在心里练习过无数次的表白还没有说出口,就夭折了。
医院内,我真的是吓坏了,他却一脸温柔的安慰我说,没事,就是有些贫血,你以后一个人在外读书也要照顾好自己啊。我松了口气,说,你看你那么瘦,赶紧多吃点吧。
上大学后,莎莎惊喜地告诉我她现在的班主任就是苏田,她还数落我,你的眼光不怎么样我啊,怎么喜欢这种病态的男生啊,脸那么白一看就是肾虚。我还给她一顿铺天盖地的臭骂。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跟莎莎通过电话,或许是她高三的学业太忙,亦或是我的大学生活太丰富了,渐渐淡了联系。而我跟苏田,都选择将盛夏的那段记忆当作一个发昏的梦,各自沉默不语。
后来,在大一的圣诞节,一个还不错的男生跟我表白,我接受了,那晚,莎莎主动打电话给我,她的欲言又止被我的喜悦埋没,以至于我根本没在意她说些什么。后来,在我初恋的第二十七天,班级群里传出高三班主任猝死的消息,我震惊了,我连忙翻出手机打给莎莎,她哽咽着一言不发。我差点昏死过去。
有时候我总是在想,如果那天我跟他表白了,这一生中会不会少一些遗憾。
时至今日,在他的故乡,我又想起那个我青春里深深爱过的夏天。
我拿起手机,给莎莎发了一条信息:他就那样消失了吧,不会再回来了?
她回:你还眷念吗?
我说:不是的。
她没有再回我。我在心里问自己,那又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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