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个刀疤脸！
洛州流民，白河纤夫，木帮力工。
他到底是谁？
许言心中疑窦顿生，和其他人一样，把把怀疑的目光放在老武身上。
董清风沉着脸，问：“老武，今晚是你值夜？”
老武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面部受伤的缘故，他的脸冷极了，表情纹丝未动。
最早进来报信的那位镖师，叫宋钊的，插嘴说：“本来是王二、何威和我三个人值夜，后来王二换成了老武。”他看了董清风一眼，强调着，“不知何故。”
本来应是王二值夜！不知何故换成了老武！老武失踪了片刻！王二被杀！镖箱失踪！这几个关键情节混同到一起，更加深了在场所有人对老武的怀疑，何况老武是在镖队组队后才加入的，大家对他有天然的不信任，镖队其他十几个人迅速集结，以董清风为首，形成一个渐渐收拢的弧形，似是要将老武包围起来，董清风的大刀也再次举起来，随时都有可能砍下去。
但，先动手的却是石铮，他原本站在许言身边，脚底下一用力，整个人飞了过去，双手握拳，打向老武，谁想，默默无言的力工老武，竟稳稳接下石铮双拳，丝毫不落下风，与他斗了个平分秋色。
这是许言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看到高手间的对决，她并不懂得所谓的快、准、狠，或是什么见招拆招，在她这个十足的外行看来，眼前这两人虽然平手，却各有特色，石铮更像是熊，动作不快，铿锵有力，一招一式都仿佛带着风声，因他体格高大，更像是开山劈石一般。而老武则不同，这似乎与他瘦高的身材有关，明知自己并不足以对抗石铮的力气，就干脆用灵活的身形来腾挪闪躲，更似是虎，迅捷、灵巧，却也不乏凶狠之处。
两人都没有兵器，徒手交换数招后，又迅速分开，老武瘢痕遍布的一张脸看不出悲喜，只眼色变了变，多少有些棋逢对手的惊艳，石铮难得正经一把，朝他拱了拱手，是许言提醒他老武可能有些不对劲，他才动手试探的，本以为是董清风那样的三流角色，没想到竟是位高手，石铮握了握拳头，有些拿不准若再斗个一时半刻，自己会不会不敌？他脑子飞速旋转，想不出江湖中还有这样一位人物，这位还和他一起蹲过班房，只是那时候老武一句话都不说。
董清风脸色惨白，他此时才明白石铮与他手动时留了五分功力，否则他根本就不可能与他平手，这是石铮给他面子。更可怕的是老武，他到镖队有近半个月的时间，平时不善言语，更是从未露出半分功夫，自己只知道他肯卖力气干活，值夜也绝不打折扣，却从来都不知道他竟是个隐藏的高手，如果这个高手暗地里做个什么手脚……董清风甚至不敢想下去。
葛峰也变了脸色，老武是他招进来的，那一日有四五个人应招力工，老武不是最健硕的那个，也不是最高的那个，还有一张惊悚吓人的脸，但他却是扛起镖箱最轻松的那个，所以葛峰会毫不犹豫地留下他，现在想想那个壮得像头牛，却傻乎乎的小伙子，是比老武更适合的人选，至少他看起来就是一脸憨直。
“你到底是谁？”董清风一边招呼着镖师朝老武围拢，一边呵斥着，老武有这样的身手，不可能落魄到需要在镖队做力工来混生活，“你混进镖队是什么目的？你将镖箱运到了哪里？”
老武仍旧是沉着一张脸，“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他是在为自己申辩吗？可已先露出那般令人惊叹的身手，不会再有人把他当成普通的力工，就更不会有人相信他的清白。
老武把目光放在许言身上，又说：“你也认为是我偷走了四十箱东西？”
他在刻意强调数量？还是真地询问自己的意见？许言挑高了眉，并不直接回答，而是说：“至少在场人你最有嫌疑。”老武的声音有些哑，不是天生，似乎是受了什么伤，带着病态的嘶哑，他到底遭遇了什么？
“并不尽然。”老武是不是笑了一下？许言并不十分确定，那表情稍纵即逝，只听得他又说：“原定这趟镖的镖头是谢洪顺，因为谢镖头的母亲突然摔断了腿，妻儿又体弱，家中无人照料，才换了董镖头押运。那个突然拉肚子的力工，也不是真的得了痢疾，而是被人下毒，而且我们离开那个镇子没多久，他就死了。还有王二，好酒烂赌，即便值夜也从来不会少喝一壶酒，这一路上已经赌光了所有的工钱，这样的人怎么还留在镖队？”老武一边说一边一一看过镖队的每一个人，似乎所有人的把柄他都握在手里，还真有那么几位不敢回应他的目光，或移向别处、或垂下头。
许言有些累，找了个柱子倚靠着，她对老武很好奇，在洛州时陆奔说他是个流亡至京都的流民，穷困潦倒，身受重伤，脸上更是不知道因为什么留下可怕的瘢痕，她也曾见他瘸着腿卖力气，真正是副流民的模样。可离开了洛州，他似乎变了个样子，不再佝偻着肩或是瘸着腿，挺拔、敏捷，功夫更是惊人，能与石铮一决高下，而且头脑也敏锐，按他的说法董清风、王二，甚至镖队中的其他人都嫌疑，或许这根本就是监守自盗？老武看起来面相凶狠，但眼神清朗，还真不像是为恶的人，许言干脆顺着他的意思问：“你还发现了什么？”
老武转了个身，又抬了抬脚，动作迅捷的石铮和董清风闪身过去，看到老武脚下露出木板的一角，罗敏也凑了上来，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说：“难不成马棚里还有个地窖不成？”
包括董清风在内的所有人都忙着查看到底是什么入口，只有石铮和老武记得要去封堵住客栈的出口，还顺势把客栈的一干人等都锁在柴房里，罗敏还是在许言大喊一声之后，才飞起一脚，踢倒了朝外跑去的客栈掌柜，“竟然敢开黑店。”
若不是黑店，地下怎会有地窖？小二的衣角怎会有鲜血？门槛处挂着的布条怎会与他鞋面缺失的一般无二？许言打量着掌柜，明明是一副庄户人家的憨厚模样，怎么会开起了打家劫舍的买卖？
“地窖”比马棚还要大，且九曲回肠，几个人顺着入口的木梯走下去之后，首先看到的是一条通道，很黑，且并不十分宽敞，但足够两个人并肩而行的，通道饶了几圈后，尽头是一个大屋子，墙上摆放着油灯，一直亮着，照得整个地窖都很亮堂，能看到这间房用砖头砌了墙，显得宽敞且整洁，房间里凌乱摆放着各种货物，最靠近通道的角落里整齐堆放着几十个箱子，贴着木帮的封条，一看就是那些失踪的镖箱。看来，是有人伪造了木帮的镖箱，寻找机会用假的镖箱替换走了真的镖箱，本想着能蒙混过关，至少能给自己争取处置这些财物的时间，却还是被经验丰富的镖头们发现了端倪。
董清风和几个镖师很是激动，失而复得的兴奋，连忙扑上去查看，只是打开第一个箱子就发现里面竟然装着大石头，“这，这……”
老武也吃了一惊，晚饭时他就发现不对劲。镖队连续赶路，好几天都是在人烟罕至的野外风餐露宿，好不容易到了这座小镇，还住进客栈，所有人都想好好休整，人之常情老武理解，但他没想到董清风竟疏忽了，没有留下足够的人手看管镖箱。人困马乏的镖队，一批人涌进客栈吃饭，一批人赶着去喂马，还有几个人被董清风安排了到镇里买东西，这也不能全怪董清风，这趟镖很急，行程容不得半分耽误，必须要同时做完几件事，才能给镖队足够的补给。老武是被安排和王二一起去买草料的，但他找了个借口留在了客栈，镖队休整是从不卸货的，以免被人抢夺货物，来不及逃走，可连续数天都在赶路，人吃得消，马也吃不消，遂解了马。
人在极度疲劳后，又到了一个舒适的环境里，会很快陷入困倦、反应慢的境况里，即便是老武这般铁打的汉子，也不可能一直睁着眼，况且白天他还帮着军船拉纤，身体凉透 ，吃饱穿暖后他感到自己睡着了那么一瞬，再醒来时就发现镖箱被人动过了。这是很多镖师的习惯，捆绑镖箱时留记号，有时候是绳子多结一个绳扣，有时候是多绕一圈，或者干脆打一个只有自己才会打的绳结。最后一次卸下的镖箱是老武搬运的，所以他也在几个箱子上都留有记号。可睁看眼之后，他发现这些记号全都没有了，而且他发现自己睡了足足有半个时辰，刚醒来的时候身体还有些绵软无力，他很有可能中了迷香。
老武叫醒了宋钊后，并没有随着他们一起进客栈，而是走到客栈外面，把客栈周围的道路全都查看了一遍，并没有发现新的车辙印，不管是谁偷了镖箱，都不可能是肩扛手提地拿走，也就是说虽然木帮丢了镖箱，但那些东西可能还在客栈，只要他们查找仔细，找回镖箱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老武推测，被偷应该是发生在自己睡着半个时辰之内，这么短的时间内，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与镖队中的某人内外勾结，事先就制作了与木帮特制镖箱看起来一模一样的箱子，甚至还伪造了封条，来了个移花接木。
可，真正的镖箱到底在哪里？
老武眉头皱得紧紧的，一脸凶悍又迷惑的模样。
许言倒是不着急，一个个摸过那些箱子，确实是四十只箱子，一个都不少，她手指在箱角的灰尘上抹了一把，心念一动，呵住董清风不死心要打开所有箱子的动作，直到她绕着箱子走完了一圈之后，才点头允许他开箱。
四十只箱子，一个个全都被打开，一个个全都装满了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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