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日尽处,我来到你的面前,你将看到我的伤痕。你会知晓我曾受伤,也曾痊愈。
——泰戈尔
阳光明媚的三月初,柳芽儿刚刚冒出小小的犄角,杏花李花也娇羞地半开了。
我对妈妈说:“咱们出去转转吧。”
汽车兜兜转转好几个地方,一路上瞎聊着。
四个多月里,妈妈失去了老伴,又送走了唯一的哥哥。两年光阴,尤其最近几个月,她衰老得太快了。
她好像不愿意提未来,唯一念念不忘的,都是当年。
1
当年爸妈是高中同学,却是在老爸参军后他们才开始通信的。
我逗她:“你们两个高中时就早恋啦?”
她赶紧解释:“没有的事。那时候都是革命友谊。”
我想到小时候在家里大木箱子里翻到的他们两人的信,落款都是“致以革命的敬礼‘’。
“那也是披着革命外衣的谈恋爱。”我逗妈妈。
“不是。单纯的友谊。”妈妈还在否认。
“那我高中时跟男同学也是单纯的友谊,你干啥怀疑我早恋?”我心里的小恶魔立马爬出来叫嚣着。却在看到妈妈表情的那一刻噤了声。
多年以来,我经常做一场对话里最后插刀子的那个。我明明早已释怀当年妈妈对我严厉的管束,却总是喜欢反复去揭开伤口。我甚至把生活中源于自己幼稚和鲁莽犯下的错误,都算在妈妈头上。我是最不省心的一个孩子,也是最不识好歹的一个。
我余光看到妈妈的表情落寞、尴尬。她好像真地把我生活的种种不如意,归咎自己了。
我心里已然后悔,却嘴硬不愿道歉,转了话题就糊弄过去了。
2
在花卉市场看鱼。各种色彩缤纷、形态各异的热带鱼在精致的鱼缸里舞蹈。妈妈像个孩子惊叹着,不时问几个问题。“这个鱼为啥趴在边上呢?”
“哦,那是清道夫,能清理鱼缸的。”我认识为数不多的几种鱼。
“呀!这里面有小麻虾!”妈妈忽然说,一边用手指轻敲鱼缸给我看。
在下一家店,她又说:“看,这里面也是麻虾……”
换个鱼缸,她又发现了小虾,继续对我说:“麻虾……”
我稍显尴尬,偷眼看了下店主,好在他没太注意。
“妈,这小麻虾肯定也是清鱼缸的。大鱼吃小鱼,小鱼吃麻虾……”我耐心地说。
“麻虾吃泥巴!”妈妈打断我,因为抢答正确而得意。
这一刻,我突然发现,妈妈真地老了。老得像个孩子了。
许多年前,妈妈一定是不厌其烦地教我每一首儿歌、每一个汉字,一遍遍原谅我的笨拙和幼稚。
今天,我要学会耐心和宽容,把妈妈当成我的孩子。
3
二月份正逢春节假期,没有琐事烦扰,写了一些文字。一切的起因,是因为老爸去世后,我无处安放的悲痛。
当终于能够诉诸笔端的时候,于老爸离世已经有好几个月了。奇怪的是,这几个月中,无论白天如何思念和难过,夜晚的梦中,我从来没有梦到过他。
当我在一篇篇地写下去时,有一天晚上,忽然就梦到了他。
洪水中,爸爸的汽车被淹没……
洪水忽然消退,天气晴朗。土地奶奶的牌位出现,上面赫然是奶奶的名字……
洪水过后,老爸的车焕然一新。他从车里下来,笑容灿烂、身体健硕……
梦中惊醒,我心花灿烂。我知道这是亲人从另一个世界捎来的好消息。
白天把这个梦讲给妈妈听,她低着头,久久没有回话,然后说“那可好啊……”。
我相信,她和我一样笃信轮回,心有慰籍。
4
我怕极了分离,为此我在爱里,总想做先离开的一个。
可是我爱的人总是毫不留恋地、一个个先行离开。
妈妈也是我和死神之间最后的一道保护罩。
妈妈还在,我就是永远的孩子。
此刻我仰着脸,享受妈妈用她特制的膏药给我涂脸。
我想对着镜子涂,她偏要自己亲手帮我涂。
她说:“啥时候脸上长这么多星星点点的,平常也没细看。”
我在心里暗笑:她居然忘了女儿也是人到中年,再不会有少女光滑白皙的皮肤了。
我仰着脸,妈妈的光芒温暖地照耀着我。我是幸福的小女孩,撒娇一样看着满脸皱纹的妈妈。
惟愿时光停滞,我永远留在这一刻。
假如我变成了一朵金色花,为了好玩,时光你慢些走
长在树的高枝上,笑嘻嘻地在空中摇摆,
又在新叶上跳舞,妈妈,你会认识我么?
——泰戈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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