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的“金线”

书法的金线

俏皮的冯唐在评价韩寒的文章里顺便赋予了“金线”这个词妖娆的内涵。聪明的人称之为“冯唐金线”，区别于丝线、米线、人鱼线、马甲线等等诸类线。

大致用来形容文学的标准。

“文学的标准的确很难量化，但是文学的确有一条金线，一部作品达到了就是达到了，没达到就是没达到，对于门外人，若隐若现，对于明眼人，一清二楚，洞若观火。‘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冯唐如是说。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说李白是唐朝第一大诗人，必定招来杜甫的粉丝一顿拳打脚踢。即便俊俏如冯唐，也因为金线一说招致无数非议。很多写手作家看了之后，寻思自己水平在他说的金线以下，难免恼羞成怒。在网络上跳出来质问（不能署名发表，那等于是光着屁股跳出来）：就算文学有金线，轮得到你姓冯的来说吗？你姓冯的又高出这个金线多少？类似于厨师大骂食客，有本事你来做一碗。

斗胆借用“金线”这个词，不是企图抢劫冯唐的发明，只是想以此来谈谈书法的标准。首先书法当然有标准，为了说明这个标准，我想先讲一个故事。

某位老师办展览，借用一位老先生的盆景。老师母亲也是一位爱好侍弄花草的人，便让其子携几盆得意之作给这个老先生点评，这个老师不敢违拗母命，硬着头皮请老先生欣赏评价。老先生看了一眼笑着说：你这个不是盆景，只能算绿化。

显然，在老先生看来，这几盆花草是在盆景艺术的标准之下，在他的心中自有一根艺术的金线不容亵渎。事实上这根金线在各种艺术门类中都有，不仅区分了盆景和绿化，还区分了摄影和照相，声乐和唱歌，书法和写字等等。

书法的这条金线不是用来给《兰亭序》和《祭侄稿》分高下，不是用来给宋四家排座次，而是区分书法与写字的界限，这条线你见或不见，它都鲜明的摆在那里。认识到这条线的人，谨小慎微、勤勤恳恳，十年磨一剑；对它视而不见的人，或急功近利好大喜功，或不得法门南辕北辙。

“对于明眼人，一清二楚，洞若观火。”事实上，要成为明眼人并不难。只是到了今天，写字的人都已经不多，书法此道更是势微。骗子越来越多，傻子越来越不够用，到最后骗子也反过来被傻子给糊弄，真以为自己是天赋异禀，轻轻松松便得道成仙。中国地大物博，幅员辽阔，相声演员能靠一个包袱从东北演到海南，赚的盆满钵满。人们都喜欢争抢，找捷径，出名趁早，耍小聪明，一招鲜，吃遍天。少有静下心来凭借一腔 热忱，在艺术正道上漫漫跋涉的修行者。孑然一身对青灯古佛，身后的喧哗与其无关。

各门艺术皆如此，而书法的艰难尤为不同。我们已无从得知嵇康的广陵散是如何的萧散雅致；我们也可以说海子、北岛的现代诗对于唐诗宋词是别开生面；我们还可以说张大千刘海粟将西洋技法融入国画是对八大石涛的超越；但对于今天从事书法的人，真的很残酷，《兰亭序》和《祭侄稿》就摆在博物馆里，都看到了前人曾达到过什么样的境界；也没有任何外部的经验可以直接借鉴。超越？又谈何容易，几千年天时地利也只出了那么几个人。

书法的表现手段莫过于笔、纸、墨三者的融合，表现形式是古老的汉字。实在非常简单，提笔便可写，人人可以写；经典法帖上那样是不错，我这样“创新”的写似乎也很有个性呢！这里的问题便在于忽略了书法的那根金线，在于偏离了书法的根本笔法。

“结字因时相传,用笔千古不易。”

“书法之妙，全在运笔”。

正确用笔即笔法，是书法的根本原则，是必须遵守的法度。守住了这个法度，才能在此基础之上谈创新和个性的表达。正如孙过庭在《书谱》中所说“任笔为体，聚墨成形”，历代书法家都视用笔为书法的生命。

用笔包括了起笔、行笔和收笔，充分利用笔毫的弹性，运锋铺毫，使首尾完善，气韵流畅，笔力丰盈。笔法技巧很难清晰准确的用文字表达，要想掌握，不仅需要长时间的刻苦练习，还需要有老师的正确指点，自己再多思考多体会。很多人写字的时间不算很短，有的甚至写了一辈子，但点画线条偏离法度，不是偏锋，就是败笔。若此，不论其结字布白是多么准确精妙，——事实上偏离了笔法，结构也不可能做到准确，都是在书法的那条金线之下。不掌握正确的笔法，再怎么刻苦练习池墨尽黑，也是缘木求鱼南辕北辙。

清代周星莲在《临池管见》一书中曾说：“书法在用笔，用笔贵用锋”，而沈尹默先生更是说笔法“无非是‘笔笔中锋’而已”。虽然有纠枉过正之嫌，但不得不说中锋在笔法中的重要性。能否使笔毫随时在运行的过程中调整到中锋，是区分书法还仅是写字的显著标志，是书法这条金线最显目的光芒。

我们所处的时代，乱花渐欲迷人眼，于万千诱惑之中选择提起毛笔写字，已属不易，也是书法本身的魅力吸引。怀着一颗谦虚的心，知难而不畏难。从正确的笔法开始，不求疾速，但求远至，唯有如此，才能离那条金线越来越近。我愿意将刚启蒙的孩童练习笔法的线条称为书法，而只愿将熟练的没有笔法可言的涂抹称为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