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一蓑烟雨任平生（《定风波》赏析第二版）

定风波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词。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雨吹酒醒，微冷，山头相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此词作于宋神宗元丰五年（1082），贬值黄州后的第三年。苏轼写眼前景，寓心中事；因自然现象，谈人生哲理，即景生情。

我们先来看第一句，“莫听穿林打叶声”，不要去听风吹山林、雨打竹叶的声音，不要去管风雨突然袭来身上落下的雨滴和冰凉。我们想一下，什么样的人会在雨中这样洒脱悠然，甚至还带了一点愉悦的心情呢？常常是还不太谙世事心中保持着一份童真的小孩。我记得在小时候，天空就很调皮地变了脸，突然就下雨了。屋檐下整整齐齐地站着一排小孩儿等雨停，路上也有小孩顶着书包飞速的跑回家，还有就是带着雨伞的家长带着自己的小孩。常常呢，我就是会自己很开心的在雨里行走，也没有雨伞，也不用用书包挡着，就这样在回家的路上走，听一听树叶沙沙响的声音，或者就一边走一边看路上行人的样子，就会觉得很开心。虽然回到家会被爸爸妈妈臭骂，但是还是会很开心。我觉得这是很多人小时候的体验，想到这里，可能就会很容易了解“莫听穿林打叶声”的那个感觉。

可是，苏轼他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孩，他刚刚经历了“乌台诗案”,几乎被处死，用他的话来讲，应该是”魂飞汤火命如鸡”，可是在这个时候，他居然可以这样悠然自得的行走，不介意风雨，依然且行且歌向前，我们就很清楚地了苏轼的真性情，在黄州的三年，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他很快调整好自己的内心，虽然还有失望还有疲惫，可是他将这些点点晕开，换来淡定自然与洒脱天真。

读到“竹杖芒鞋轻胜马”这里，即使我们不了解“竹杖芒鞋”“马”代表的具体含义，但是我们是能够隐约感觉到的这两者是有点对立的。竹杖芒鞋，是农民的行走工具。诗人曾有诗云：“芒鞋青竹杖，自挂百钱游；可怪深山里，人人识故侯。”（《初入庐云》），读到这里，我们便知晓，诗人“我是世间闲客此歌行”（《南歌子》）的意味。而马，则是官员的坐骑，既所谓“行人路上马蹄忙”（京戏《桑园会》）。那么，“竹杖芒鞋”比“马”胜在哪里呢？雨中行路，向来轻巧方便的竹杖芒鞋此刻却显得拖泥带水，怎么比得上骑马的快捷呢？读到这里我们大概可以猜到，马儿象征的是功名富贵宦海沉浮，摆脱了这些束缚，诗人自然是感到了轻松惬意。我想，这大概就时我们常说的“无官一身轻”吧。

我第一次读到“谁怕？”的时候，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分明就是小孩子赌气的时候的话嘛！谁在乎呢？谁稀罕呢？我们感受到了诗人的调皮，似乎不仅不在意，反而有意挑战这风雨，不经意间，就有了趣味。可是当读到“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时候，就会感到一种淡然，一种开阔，一种豁达。我们可以想象苏轼的姿态，他是闲吟者，是漫游者，宋代的官场功名对于他只是一个虚词，塞不进这个词牌中，他有了更加高远更加超然的选择，他再不必像历代的词人那样一味地写修身养性治国齐家这些主题，对于此刻的他而言，这些到底是太狭隘了。

苏轼常常写“古今如梦”“夜来幽梦”“人生如梦”，从梦中突然惊醒的一种感觉。而“料峭春雨吹酒醒，微冷，山头相照却相迎。”也有相似之处，“料峭春风”有一种寒冷冰凉的感觉，可是就是这种寒冷冰凉才让人醒过来的。我们几乎可以能想象到，苏轼喝了一点儿小酒，有一些酒醉的感觉，这时候，春雨寒冷冰凉，酒醉的感觉突然消散，是不是也有一点突然梦醒的感觉？当你经过了风雨，感受到了寒冷，突然间一抬头，就看到了山头那西斜的太阳，心中马上升起一种很是亲切温暖的感觉。虽然我们的人生经历有点浅薄，但是我想这种心情我们还是很能体会的，我们能很快的从我们过去经历过的种种感受到这种心情。这个时候你自然而然就能明白，雨天之后会是晴天，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碰上彩虹；而晴天过罢，也会迎接下一个雨天。人生也是这样，不会说总是晴天或者总是雨天，这是一个循环。明白了这些，我们可能在下一次遇到挫折的时候就会淡然一点潇洒一点，也能够更好地来应对。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萧瑟，风雨声，苏轼有名句“夜雨何时听萧瑟”（《与子由别于郑州西门之外》）。回过头看一看我所走过的地方，穿林打叶，雨打风吹，那不是很萧瑟凄清吗？想一想我这半生所经受的那些个打击与苦难，荣辱浮沉，饱经风霜，那不是很寂寞荒凉吗？可是如今我悠然自得的走在自己的路上，过着自己的生活，没有了风雨，也没有了阴晴。苏轼的心里是这样明净，喜与悲伤，醉与超然，镇定与自若，坦荡与不羁，便在一句“也无风雨也无晴”全部包含。春风吹来，酒醒了，人却并不曾糊涂过。再回首，恍然如梦；再回首，我心依旧。这是一种超越荣辱、得失的旷达心态，而诗人本身的那种对人生的积极超脱的心态，为整首诗更添了几分恬淡清高的意境。

在《六月二十日夜渡海》中，苏东坡说，“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一切的苦难都不在我的心中，就像一场风雨过去了。云散月明，月光依然皎洁；天容海色，清白无需点缀。

从此，我们便知晓了，苏轼及其词之所以伟大，不仅是因为他“明月几时有”的潇洒，也不仅是因为他“大江东去”的豪迈，更是因为他“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旷达。

参考资料

1.唐圭璋等.唐宋词鉴赏辞典（唐·五代·北宋）.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6新一版：699-701.

2.蘅塘退士 等 ．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元曲三百首．北京 ：华文出版社 ，2009：214-215．

3.叶嘉莹.唐宋名家词赏析.天津：天津大学出版社，2013：:215-220.

4.袁行霈等.中国文学史（第三版）.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4:64-66.

5.蒋勋.蒋勋说宋词.北京：中信出版社，2012:112-1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