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填满窗框,绿叶的颜色都稍显逊色。
窗边一个白色的身影,已经停留很久。近看那一双眼睛,有些忧伤,还有些失神。风一吹,桌上的向日葵花瓣微微摇曳。他走过去,坐在沙发上,更准确地说,瘫坐。双腿无力前伸,双眼紧闭,手抱在胸前,头靠在沙发边缘的扶手,沉沉睡去。
一阵脚步声传来,宏大,厚重,急促,他回头,一群老虎正眈眈跟在身后。他大惊失色,一路狂奔,只听到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扭过头去,湿润带着腥味的气息冲击着他的脸,头顶是深不见底的血盆大口和一排尖利的牙齿。眼见着就要被吞下,他“啊”一声叫出来。
猛一睁眼,身边一片祥和的昏暗,他伸出手探探左手边空着的位置。天黑了,月亮挂在深蓝的天幕上,黑色的树枝间隙洒下一点亮光,面前的茶几被照亮,花瓶旁的玩偶显得更加清晰。那是一个浑身沾满墨汁脏兮兮的粉色兔子,边缘都已经被磨的不成样子,露出里面的白色棉芯,他想起初次把这只兔子带回家的场景。
那是一个六月的周日,他们都没有出门。吃完早饭休息会,他开始准备午饭,电话铃声响起。是法院打来的,通知他,仲裁结果出来了,让他待会查收。他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跟法院从来没有交往。挂下电话,手机通知新消息,他打开看了一眼,银行卡的余额显示为0,并且还负了一笔。走到厨房,他的脸色有些难看,她问他,怎么回事。他没有立刻回答,不自然地避开她的视线,轻轻地握了一把她的手说,“我待会儿出去一下。”她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但还是觉得他可以料理,没有多问。他照旧把菜端上桌,她帮忙拿碗筷,走到一半,他伸手从她手上接过,把碗筷摆到她惯用的位置上。看了看桌子,似乎想起什么似的,起身,回来时手上拿着一个勺子。她抬起头,莞尔一笑,眼里闪着星星,他的眼里也带着盈盈笑意。两人端坐在桌旁,他不时停下来,静静盯着她,看她碗里空了伸手给她夹菜。她把碗往前一推,身子自然地往后一仰,懒懒地靠在椅子上。他再收走碗,牵着她依偎在沙发上。他习惯坐在右边最靠近边缘的地方,她则乖巧地躺在他怀里,左手不安分的抚摸着旁边的小猫。原本舒展着身子,四脚朝天的猫咪顺着她手的抚摸左右翻滚,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不时还把脑袋钻进她的手心,她也顺势摸着小猫的头。他看着猫咪在她的抚摸下咕咕直叫,眼睛眯成一条直线,她也学着猫咪的样子发出呱呱声,看她们奇异地“对话”,他忍不住打趣,“真是个傻子。”她鼓起腮帮,揪了一把他的手臂。抬头撞上他宠溺的眼神,仿佛跌进星河的深渊。她被深深地吸引,一点点靠近那个让她觉得无比亲近的存在,他的呼吸越来越近,脸越来越模糊,他的嘴唇靠过来的一刻,她本能闭上眼。他抚摸着她的背,她环抱着他的脖子,周围的一切都黯淡下来,猫咪在旁边自顾自地翻滚。
激情过后的房间,四下里飘散着情欲的味道。他的手游走在她的背上,轻轻咬着她的耳朵说,“我要出去一趟。”女孩不情愿地哼了一声,又埋头往里钻了一钻,手舒服地放在他的胸口。过了一会,男孩下定决心,一骨碌坐起来,他感觉背后一点冰凉的触感,回头,拉她也坐起来。客厅里,黄白相见的猫咪仍旧眯着眼假寐,听到开门的声音,耳朵迅速抽动一下。
缠绵一番,男孩终于走到门口,坐在玄关的椅子上,脚套进黄色的靴子里,慢悠悠系上鞋带。临走前,走到女孩面前,抱着她的脑袋,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深深的吻。
门在他身后关上的刹那,原本轻松的神情仿佛消失在空气中。他着急的按下电梯,注视着楼层的变化,32,31,30…,“叮”,他一个跨步迈进去,按下关门健,再按下楼层。走出小区,捡一条人少的道拐进去,他拿出手机,手指停留在刚刚的来电号码上,却没有着急拨出去,他点燃一支烟。烟抽完,还是不安地拨通了那个号码,电话嘟嘟响,很久没人接,他又点燃一支烟。视线集中在面前的小水塘,终于,电话那头传出声音,“喂?”“喂,我是小林,您刚刚给我打电话,现在能跟我说说具体情况吗?”他静静听着,问道:“这事我压根不知情,为什么就直接判决,我甚至没有机会反驳?”他又是一阵注神倾听,隔了好一会,终于忍不住大吼,“你知道这对我意味着什么吗?”一番争辩之后,他发现,无论怎样,都改变不了现在的“事实”,他有些绝望地挂断电话。烟点了一根又一根,他有点想哭,但哭不出来,他不仅一无所有,甚至还负债。伸手进裤兜,他摸到一支铅笔,这竟是我现在拥有的唯一东西吗,他冷笑一声,利落地折断那支铅笔。
黑暗中,他看了一眼柜子里放着的断成两截的笔。那时的绝望如今看来,充满着年少无知的真实。他打开灯,绕过黄色的沙发,走到柜子旁,取出那支笔,在纸上浅浅写下一行字,“我想你”。他总是揣着这支笔,因为他总会在离开之前给她留下字条,”我想你”、“我爱你”、“要开心”、“要快乐”、“等我哦”、“我很快回来”,他想着她看到这些字条时的欢欣鼓舞,忍不住嘴角上扬。那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告别,为下次更加盛大的重逢做好预备。只是这次,他写了,他却期待不到她的笑声。
他又陷入回忆。折断的铅笔在他手中紧紧握着,他的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她发消息,“宝宝你在哪里,我饿了。”他把铅笔收起来放回兜里,思索片刻,给她打了回去,“宝贝,我马上就回来。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女孩在电话那头撒娇,他觉得心都融化掉,烦恼也随之被抛诸脑后。回去的途中,他用自己所剩不多的现金买了菜,又买了礼物。是她每次经过都会专门去看一眼,再明媚地对他说,“是不是很漂亮?“的那只粉色兔子。
他敲门,换上轻松的面容,一开门,迎接她的是灿烂的笑脸和她大大张开的双手,她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他仍旧是宠溺地任她胡闹。等她安静下来,他轻轻的说,”眼睛闭上。“女孩狡黠一笑,眯缝着眼睛。他假装不知道,从身后把玩偶放到她面前,说,”可以了,睁开吧!” 女孩一把夺过,径直冲到猫咪跟前,“看哥哥给我买了啥?你没有!”猫只斜眼看她,微微挪了下身子,换个方向背对着她睡去。他在一旁看得出神,直到她冲过来,对着他又搂又抱又亲,他才回过神来,轻轻推开她,“别闹,我给你做好吃的。”她嘟囔着嘴,嗓子里发出“哼”的一声,蹦蹦跳跳走开,怀里抱着兔子,脸上挂着好像与生俱来的笑容。
吃完晚饭,女孩像往常一样,躺在他怀里。他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坐到他腿上,两个人四目相对,女孩亲了男孩一口。男孩心里动摇了,有没有可能,我不告诉她。不,我不能这么自私。
看着他一脸严肃,她觉得莫名其妙,甚至调笑,“你破产啦,干嘛苦着脸?”他没有回答,嘴里淡淡吐出几个字,“我们分手吧。”女孩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什么?”“我们分手吧!”他提高音量,又说了一遍。女孩像遭到雷击,与生俱来的笑容,不见了,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滴在他手上。她大叫,”为什么?“”分开一阵,我们各自做自己的事情。” 女孩还是只顾大喊,“我不要,为什么?”说着从男孩腿上跳下来,一把抓住沙发上的玩偶,拼命撕扯,手被勒红了玩偶却纹丝不动。他看着,手微微一抬,却不敢上前。女孩咆哮着,哭喊着,抓起桌上的墨水往玩偶身上洒,原本温和可爱的兔子被墨汁染得不成样子,男孩再也忍不住,冲过去握住她的手:“不要这样!”一把把她搂在怀里,女孩依旧是哭着喊着,“为什么?”他没有回答,女孩的声音渐渐小了,男孩摸着她的头说,“到时候了。”女孩再也冷静不下来,冲出房门,消失在夜幕中。
一阵亮光晃过眼睛,他被邻居的车灯拉回现实。光束打到玩偶上,他原本想扔掉,但又想,万一哪天她想起想把它要回去,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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