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平的豆子

       1947年，四平的豆子活跃非凡。先是在6月的四平之战中大出风头，神助71军挡住了民主联军震天动地的进攻；接着就在10月上蹿下跳，把金光四射的军长陈明仁拉下了马。

       八十七师是守四平的主力，后来该师多人就四平之战进行了撰写了回忆文章。八十七师参谋姚奠基说豆子在夜间烈焰腾空，使进攻天桥的民主联军无处遁形。八十七师师长熊新民又记载了豆子的另两个功能，一是积聚成包，奋勇堵补坍塌工事；二是伏身阵地、马路、天桥，使每一个进攻者人仰马翻。至于战后，四平的豆子更是不胫而走，大显神通，出库出市出省，变黄金变美钞变洋房。再之后，更是跟着辽北省主席刘翰东凌云通天，在二统领、大统领之前一番神鬼难分的表演，于是正翱翔云端的陈明仁军长应声坠地。1947年，真是四平的豆子年，让人惊喜，又让人伤心，让人愤懑。

       愤懑的是陈明仁，军功昭昭，却无端受贬，不咆哮冲天不是陈明仁。八十七师军需主任应起鹤写道，陈“浩然长叹”，撕掉军服，“息影都门，表示从不再问人间事”。不问世事当然是不可能的，后来陈出任华中“剿总”副总司令、第1兵团司令，再后来就发生了闻声中外的湖南起义。用应起鹤的话来说，“祸兮福之基”，要是没有四平豆子唱这一出，陈难说会改弦更张，由个人而考虑国家命运。

        伤心的是熊新民。老长官受此飞来横祸，熊哀痛不已，因为“到那样的危急存亡的关头”，陈诚之流“还要以私怨为重，勾心斗角，排除异己”，熊感叹道，难怪一般人都说，“国民党不亡，是天无理”。但事不止于此，熊伤心更因为此事因己而起，受过却成了老长官。当一名排长向熊作踩豆表演时，熊“如获至宝”，下令撒豆成兵，四平的大豆于是一发不可收拾，盖马路，堵工事，照夜空，而这还仅仅是大豆疯狂旅程的开端。动豆之初熊未作他想，可能就是想了，也不会在意，当时可是情势万分紧迫，存亡危急，上下性命堪忧。但这不是一般的豆子，它们身份非凡，名义上出自美国善后救济总署，其实身份更加尊贵，它们真正的主人是宋子文和刘翰东。这一点为其可能引发的故事提供了诸多可能性，只要愿意，故事会悄无声息收尾，也会排山倒海发展，熊与陈不幸看到的是第二种情况。

       对陈撤职查办的文件下达了，理由是陈大权独揽、军纪废弛、贪污救济物质、破坏中美友好，每一条都是挺吓破熊人胆。陈军人作风，大权独揽，负面理解就是这个意思，但正面去体会则另当回事了。后面三条就令人不解了，不仅不解，联系陈在四平之战及其前前后后的行为，再熊新民、姚奠基等诸多当事人的回忆，称其为无赖，似乎也未尝不可。但这个理由被认可了，大统领、二统领都没有表示意见，熊师长也未明确驳斥，除了回以一句“私怨”报复外，其他人好像对此也没有说出什么来。私怨是众所周知的，由来已久，不可遏制，单说刘翰东想离开岌岌可危的四平，陈骂他怕死鬼，刘随后化装逃离，被守军无情挡回，失尽颜面，不报此怨，刘心难平。人家的理由如此冠冕堂皇，作为同学，又是刚来东北亟欲立威的陈诚，下个撤职文就是顺水推舟了。

      难道这不是无赖，不是单纯的私怨报复，刘说的竟是事实？事情好像基本是这样的，起码其指向好像是这样的，也就是说，陈可能没有贪污，没有去破坏中美友好，没有想废弛军纪，但事情却对陈非常不利。应起鹤的说法对此做了较为清晰的回应，而绝对当事人熊新民说了事情的前半段，隐瞒了事情的后半段。应在《陈明仁在东北》一文中说“第七十一军所属各部队为了构筑工事动用了美国善后救济总署面粉、被服等物资，又动用了农本局和一些商人储存的大豆，这在军事紧急情况下是无可非议的”，但问题是战后，“各部队长对这些动用的物资，不仅没有负责归还，相反是大家争相搬着去变卖，以饱私囊”，其中最恶劣的是一些高级军官，竟然对并未动用的大豆和其他物质下手，“公然打开仓库，用汽车大量搬运，据为己有”。应说这话可不是泛泛而谈，他特地举出一个人物作为例子，此人居然就是八十七师师长熊新民，应的顶头上师。据应的指证，熊当师长不过一年左右，但“通过此次的搬运掠夺，就先后在上海、北平、长沙三处购买华丽的房子三栋，其余由他小老婆控制的黄金美钞还不知多少”。应是八十七师军需主任，专门跟物质和买卖打交道，这些话应该不是空穴来风。所以，应指出“这些贪污情况，虽然是陈明仁离开四平以后发生的，但对于军纪和部队管教方面，都不能完全推卸责任”。原来如此。

       陈遭到了报复，更是为部下所坑。对此，陈知情，熊知情，应知情，大家都知情。唯有四平的豆子不知情，它就那么无知无觉地跟着那些长袖善舞的人，上上下下地疯狂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