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记得自己背上了绝望,一步一步走回了家乡,走到双脚磨烂,走到身心麻木,或者说他早已麻木,可能曾死在他手上的那些灵魂也是这样痛吧。他家里人从不知道他的工作,他也假装不知,寄回家丰厚的抚养费就足以让他父母亲人开心了,大家保持着奇怪的沉默。可是这回,他知道一切都会不一样了。他放弃了一切,自愿选择了失业。
没有迎接,没有问候,每个人都在各行其事,仿佛闯入家门的只是一条饥饿的狗,给块骨头就行了,而他不巧,就是那条狗。他嗫嚅道:“爸,妈,我回来了。”他的父亲正在院子里浇花,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他的母亲正在刷酿酒的木桶,只是抬起眼幽幽的看了他一下,他与父亲站在阳光中,但是他与父亲的心应该是同样的冰冷吧。他,这名闯入者,走过他家所占有的每一寸土地,原来他的钱只值这些东西,只不过多了一丛花,一块草坪,一幢小洋房,这些又不属于他。他说:“我会再找一份工作的,不用担心以后的生活,会让你们体面的。”他的父亲“哼”了一声,便不再言语了,可是他明显感觉到了气氛的缓和。
“哎呦,大富商回来了,怎么穿得破破烂烂的,是不是干买卖赔了呀。”一位油腻腻的妇女,脸油得发光,高高卷起的头发抹了一层厚重的头油,围裙上一层叠一层的油渍,再加上肥胖的身躯,真是让人看着就像自己过了一遍油锅。他父亲听到了这番话脸沉的厉害,把水洒重重摔在地上,仿佛这样就能甩开胖大婶的无理话语,气冲冲的离开了。胖大婶“啧”了一声,便扭头走开了,他感受到了她意犹未尽的嘲讽,可是他没办法改变了,他也不想改变了,那一切都是一个即将破茧成蝶的谎言,至少对于他来说是这样,一种童稚的恶作剧罢了。他没有告诉他的父母就是他已经死了,他回来只是想再看他们一眼,然后让一切都了结。他自嘲的笑了笑,没有留下后代的他是不是一种损失?就当是与本能抗争了吧,也不会有女人想给一个死人生孩子的。他早就清楚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他又生着侥幸心理,是不是结果尚不好说?
他旁若无人的走进了这个漂亮的小洋房,他也觉得自己玷污了它,但是他想让自己睡最后一个好觉,只要一会儿就好,他随便找了一间客房,躺在了松软的大床上,是很舒服的,但是他越睡越清醒,因为这不是他的生活,脑海里走马灯似的回放着他的人生经历,他感觉这大床就像是地狱的门,急切的想把他吸进去,他立马翻身下床,不住的告诉自己也告诉死神,再等等,再等等。
他最终选择睡在了父亲所爱惜的花丛旁,希望他的父亲可以看到,这一副美与丑的极致对比,哪怕是厌恶也可以记住他一点点,而不是一个冰冷的钱袋子的形象。第二天他的父亲确实是看到他了,他也看到了他的父亲被一个奇怪的藤蔓死死地卷住了,他立马抄起镰刀把父亲救了出来,但是他父亲的一双鞋被藤蔓卷入了地下。他看了一眼他的父亲,因大声呼喊而浑身颤抖,脸色紫红,他皱了一下眉头,检查了一下镰刀,镰刀残留着藤蔓的绿色血液,闻了闻,用舌尖微微舔了舔,无毒。但是他摸不清它的具体位置,而且也不知道它这里安家落户了多长时间,是否还有其他的独特之处,他捡起了藤蔓的断肢,将吓得颤抖的父亲扛回了那幢漂亮的房子里,出了家门。他不知道这一切他是否能凭借一己之力解决,毕竟他已不是他了。他沿途了问了几个过路村民,他们虽然在同他说话,却无法让人忽视他们语气的嘲弄和幸灾乐祸,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或者说这是一种病。这是个极小的村庄啊,他的父母生活与村庄里的人千差地别,他都能理解,理解他父母曾经没有的高高在上和村民们与日俱增的嫉恨,但是一切就要结束了,因为他知道自己被掏空了,这个钱袋可能以后不能再用了。没人认识这个东西,或者说不会有人承认认识,它实在与他看过的魔物不是很相同,所以他不能确认它的品种,倒是有人提醒他可以找警察,他决定去找找看。
他没有梳洗打扮,但是警局里的人都是一副好像已经认识他很久的样子,他将断掉的藤蔓同一位李姓警察说了,他只是粗略的瞟了一眼,懒散的说道:“不认识,有人伤亡吗。”“没有。”“那就是个植物,没人伤亡就砍了算了,这点小事就不要来麻烦警察了。”“那,麻烦你了。”他何尝看不出他们的敷衍,但是他毫无办法,他的徽章已经被他丢了,失去了职业和荣耀的他就是一个不会有人理的臭虫,他忆起了曾经他对警察们的不屑一顾,可悲的是竟激不起他一丝一毫的愤怒和屈辱。
他就抓着这半截藤蔓在村路上游荡着,发现了好几家都翻新了房子,但是有一条直线的房子上都写着“拆”,将这条直线断开的是一个漂亮的小洋房,他不会傻得以为这是为了让那个小洋房漂亮得更显眼,成为地标性的建筑,那块地肯定也是被征用了,他冷硬的父母肯定是没有同意,没准还对其破口大骂,吹嘘自己有多厉害,他的牙齿隐隐作痛,但是他只能打断了咽进肚子里,他已经失去了对他父母生活指手画脚的资格。
这是一场阴谋,同那时一样。他的脑子里飞快的掠过了这句话。
他更冷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做,该怎么避免接下来的惨剧的发生,叹了口气,就当是报答他父母的生养之恩吧,那个小洋房像一根冰凌扎得深而且凉凉的,就让一切都解决了吧。他没有探查藤蔓的根系,而是发布了赏金任务,招募了一群赏金猎人。戏,还是越大越好。他们是五个方队,都是一些热血沸腾的小菜鸟,他早已探查明白,这是政府与地产商的一次勾结,他最终还是利用了他想忘却的身份查了一下资料,发现藤蔓暂时是不会致死的,但是会给人带来恐慌,这样就足以达成他们的目的了,但是这些他是不会和这些冒险者们说的,冒险者只要冒险就足够了,其他的不用知道太多。他拿着一把镰刀,每天假模假式的割些杂草,听着这些冒险者们的幼稚计划和无意义的争吵。他的父母已经被吓得病倒,紧急去了市里的医院,他知道那些阴暗的老鼠们已经在窃喜了,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永远不要和一个死人去拼。
他的不知名的情绪好像在召唤他的灵魂,他察觉自己仿佛渐渐失去了他身体的控制权。他戴着一个大大草帽,拄着镰刀,看着那群小子与那些藤蔓斗智斗勇,在帽檐的阴影里他阴测测的笑着。快结束了吧,可能还有三天吧。不得不说这些人还是有些能力的,但是还是在一方面保留着农民的纯真,这种藤蔓是短期内无事的,也就是它有幼年期,而且它的幼年期在一年左右,如果在这段期间内解决了,那么及时泼上抑制药水便不会有什么问题,问题就在于过完幼年期,它就会进化,而且是随机进化,有着无数种可能性,这才是它被列为中级魔物的原因,而他早已不再接手中级魔物任务,所以也不知道这种东西的存在。就让他看看,它可以成长成什么样吧,孩子。
三天,他眼睛不眨的盯着地面,兴致浓浓,快出来吧,孩子,爸爸迫不及待的想看看你了。他的孩子在他的期盼中终于破土而出,鲜艳的绿色,像是巨人的血管,而那群毛孩子们就像是入侵的病毒在试图砍断它们,可是它已经不怕镰刀了,那幢小洋房在爬满的枝蔓中摇摇欲坠,他不禁笑出声,狂笑不止,他这算是报仇了吧,算是吧。他拿起那把用着还算趁手的镰刀一步步向那群依然在奋力抵抗的毛孩子们走去,将他们一个个丢出院子,看了看这个破败的院子,他揪起了一朵父亲珍爱的花,将一瓶抑制药水信手洒在了藤蔓的根部,给万物一个选择:它生,老鼠们死;它死,村庄活。“你看,我多爱你,我的孩子。”他盯着静止的藤蔓,眼中闪起了异样的光芒。
突然不想死了,他不应该这样就死了,他只是不爱动脑子罢了,他只是爱的东西太多太多罢了,他只是像那群毛小子一样罢了,但是他可以肯定的是,他现在不一样了。裹了裹破烂的外袍,他随手脱下一个毛小子的长靴,试了试,大小正合适,哼着他记忆中的小调,拎着镰刀走向了远山。
冒险者们看着痛苦的藤蔓和潇洒的背影,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是谁?他们互相看了看,没有了曾经的剑拔弩张,因为这一切看起来就像个笑话。一个弱弱的声音说:“他是不是镰怪啊……”“啊,对!他就是!大人物啊!”“没错没错,据说他就爱独来独往。”……大人物与小人物只是一念之间。
但是他不会忘了自己,他曾是顶尖的赏金猎人,有引以为豪的顶尖小队,他身为队长,是其他赏金猎人曾经膜拜的存在,一场惨烈的大战,他被同伴推出来苟活。
活着才是惩罚,还好他已经死了,他现在是镰刀怪了。
残败的院子里那幢漂亮的小洋房早已轰塌,只有鲜艳的红砖色在无声的抱怨,在院子的正中央,一朵完整的娇艳的花在绽放着它最后的美丽。不生不死,不屈不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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