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果认识从前的我,也许你会原谅现在的我。”
旧上海的旗袍,染着明艳的黄昏,裹住一个曲折零落的身子,这便是张爱玲。
这个女人的生平,经历百年,已经演成了她最传奇的一部小说。
她家世煊赫。祖父张佩纶是清末著名的“清流派”主要人物,官至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并被李鸿章招为女婿。生母黄素琼是首任长江水师提督黄翼升的孙女。继母孙用蕃则是曾任北洋政府国务总理孙宝琦之女。可以说,从清末到民国最显赫的几大姓氏都与张爱玲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在张爱玲风光的童年,她和弟弟都有专属保姆,住在花园宅院,家里有佣人、有司机,出行有汽车。
可惜,匆忙的乱世容不下太多的安稳与静好。家族的世事变迁与爱恨情仇给张爱玲烙下了影响一生的印记。父亲与继母的打骂、生母的自私,使她从一个贵族小姐,开始体会到世态人情与生存无奈,学习过不再有人服侍的生活,包括洗衣服、买菜、做饭、搭公交车,当然,还有省钱……
在她华丽的前半生中,她想求一个家而不得,这令她的人生始终背负着苍冷薄凉的底色,对人情更是决绝。她旁若无人地活,却是听天由命地走。
当张爱玲以《沉香屑:第一炉香》横空出世,时年仅23岁。傅雷惊艳地盛赞“太突兀了,太像奇迹了”,“我们文坛最美的收获之一”。
言辞华丽,笔调苍凉,故事倾城;而这一切仿如天赋,毫不费力。文笔繁密,累累叠叠,玩弄笔力近乎随心所欲;冷漠奇谲、剑走偏锋的描写,简直寸寸都有意思。
据说,张爱玲曾对胡兰成说“没有我形容不出的事物”,是的,再隐秘的心结或是一个时代的特性,她都能用盖世妙喻带你准确地看到实质。所以,读她的文字,是会上瘾的。
她带着置身事外的冷清,从云端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笔下的各等人物。字里行间泛着极冷的眼,人生的颠沛流转在她犀利的笔触下起承转合。
而她的散文偏又聪明狭促、幽微亲切,刻薄中带着可爱的自夸与自恋,顾盼生辉。
胡兰成说张爱玲是“民国世界的临水照花人”,临水照花是形容林黛玉的,而用以赞美张爱玲也是出奇地契合。这个形容,张爱玲很是喜欢,他是懂她的,所以她说“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爱过之后的心,像被水洗过一样洁净”。与胡兰成相爱的短短三年,却是张爱玲一生中浓墨重彩的一笔。“遇见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一直低到尘埃里去。但她的心是欢喜的,并且在那尘埃里开出花来。”
来日大难,口燥唇干;今日相乐,皆当喜欢。很多时候,我们并非不知隐藏在暗面的危难,我们所贪恋的只是那一时一刻的欢喜。
所以,《小团圆》是一部残忍的回忆录,看过《小团圆》之后,再对照着看胡兰成的《今生今世》,会唏嘘地发现,原来曾经一起共同渡过的岁月,时隔多年之后各自回想起来,却是完全不同的画面。犹如风雨同船,天晴便各自散了。
“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的,除了岁月,还有自己做的南柯一梦的欢喜。
淮南皓月冷千山,她的爱情已经写完,从此只能在乍暖还寒的时光里煎熬。
那些人生的真相,如蚤子一般躲在华美的袍下,最终在经年里化做纷纷扬扬的灰烬,千疮百孔,不可共沧桑。
张爱玲见过金粉的富丽繁华,见过幻灭的灰败暗淡,所以极爱红楼,晚年倾尽数年心力写下《红楼梦魇》。
而她与这个世界诀别的方式也很张爱玲。
在人生的最后几年,她几乎天天搬家,养成了丢弃东西的习惯,她的身外之物越来越少,对自己的住址绝对保密,能不出门就不出门,远离所有人。
在中国人举家团圆的中秋夜,房东发现张爱玲躺在房间里唯一的一张行军床上,已过世一个星期,当时房间里空无一物。
“我有时觉得我是一座孤岛”,她似乎早已预知了她最后的生活。
身前好友为她举行了追悼会,追悼会后,骨灰被撒入了太平洋。
“她以她的美丽苍凉,在万盏灯火的夜晚,留下了无数永恒的、文字的、启示性的薄荷糖——甜味没有了,凉还在。
而那凉意中央,就是她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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