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的后面有一个小园,用栅栏围着,只留一个小门出入。我和方迪推开小门走了进去。小园景物简单,南北两侧各有一个红砖砌就的花坛。这个时节,里面正繁华着各种不知名的小花,红的、绿的、紫的,鲜艳成一片。十几只蜜蜂嗡嗡嗡地起落,有几只肥胖的,模样可爱,上下翻飞着,动作并不比那些瘦小的逊色。偶有一只个头特大的飞过,又很快地隐入花丛中,不易寻见,从形体上判断,便很疑心了那就是蜂鸟。
四围十几株古树,都有十几层楼那么高。独有一株大榆树,粗壮怕人,成年人也要七八个才能搂抱得住。枝丫倒不茂繁,叶片也很稀疏,独有树皮斑驳古怪,显示着很经历了一些岁月,那枝丫上面系着很多红布条,红布条里寄托着愿望或相思。
中间是一个圆形花坛,花坛里面是一座假山。我和方迪在花坛上坐下来。
“怎么会这样?”方迪看着我。
“或许,本来就如此吧——”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方迪的眼睛。方迪的眼睛很清澈,我知道那里面容不得污浊。
“真的么?”方迪不再盯着我看。
“或许——”我看见方迪在盯着一只蜜蜂,目光跟着蜜蜂围着花坛转了一圈。
“不说这个了,乌烟瘴气的,也没什么好留恋的。是不是作协的会员,也不影响我的笔,也不影响我的小说。”方迪说得很坚定,似乎忘却了刚才的不快。
“你帮了我,李会不会找你麻烦?”
“那又怎样,编辑室的那份工作也不是我喜欢做的,你是知道的。”
“可是,找份工作又是这样的难,哪里能够做到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呢!”
“那我就去做个自由撰稿人!”我知道这有多难,可是我必须不能表现出一丝怯懦。
“莫名师哥,难得有你,谢谢!”方迪说完靠在了我的肩上。
我找不到任何理由或借口躲开,况且她这个时候真的很需要一个依靠的肩膀。虽然我的肩膀不够宽阔,但是我愿意为她提供一点支撑。
我们就这样一直坐了很久,彼此没有再说什么,但是又好像一直在交流着。这样的交流是使身心畅快的,是灵魂的契合。
就这样,静静的,许久,似乎经过了一生。如果我的一生就这样快乐地度过,我是很愿意的。
“我想去系一根红布条!”方迪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恢复了原先的活泼和光彩。
“你还信这个?”
“我只是想许个愿望,跟迷信没有关系。”方迪说得很坚定,说完,解开外套,露出了里面红色的小衫,拉起小衫的一角递给我:“你帮我!”
“这——”
“快啊!”
我接过来,却怎么也撕不动,只好俯下身去,想用牙齿嗑开一个豁口。
我一面用力地磨动着牙齿,方迪身上淡淡的肉香源源不断地传进鼻腔内,继而扩散到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得了这甘霖般的滋润,立时觉得浑身舒泰无比。同时也就看见,方迪的小腹左下方文着一只可爱的蝴蝶,小巧迷人,仿佛在舞动,要飞起来,我一时看得呆了。
“快点,你这书呆子。”
我收了精神,用力磨出一个豁口,又用力拉扯,终于一条红布条拉了下来。
方迪接过来,向大榆树走去,一边走一边说:“你在这里等,不要跟过来!”
方迪走到大榆树下,双手捧着红布条,闭着眼睛很虔诚地许着愿望,或许这愿望很长,或许这愿望很多,更或许这愿望很重,良久,她才睁开眼睛,将红布条系了上去,转回头对我说:“这是我的,你可要帮我记得!”
我的脑海里还印着那只翩翩欲舞的蝴蝶,茫然地点了点头。
来参加笔会的人开始陆续登车准备返程了,我和方迪走出小园,回房间取了东西,登上了大巴车。
因为有很多人没回去,想再玩几天,所以车上人不多,很宽松,整个后排就方迪和我两个人。
看着眼前这些自诩为作家自诩为名人的男人、女人,互相调侃着,打情骂俏着,借着文学这个华丽的光环,行着卑污的苟且事,不禁一丝怨气直冲顶门,瞬间像一颗炸雷在脑海里面炸开了,继而头开始疼痛,疼痛。
“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方迪眼神里很着急。
“头痛,见了污浊的东西。”
方迪看看满车厢的欢闹,似乎有所悟:“躺下,我给你按一按。”
“你还有这手段?”我半信半疑地躺下了。
方迪在我的头上只按了几下,顿时感觉舒服了许多,不似刚才那般疼痛难忍了,索性闭上眼睛,静静地享受着。
疼痛渐渐地缓解,汽车也在缓缓地前行,这崎岖的山路似乎盘旋在人的心里,永远看不到尽头。
突然,我隐约闻到一股烧焦的气味,断断续续的。我皱了一下鼻子,似乎又什么也闻不见,看看前面依然喧嚣热闹,依然在打情骂俏的男女,他们似乎并没有任何察觉。方迪在专心地给我按着头,也没有感觉出异样。我便怀疑是自己的嗅觉出了问题。
不对,烧焦的气味断断续续的,但是我确定它是存在的。我站起来,向车前面走去,想要告诉司机师傅停车检查。我还没有走到车中间,就听见“轰”的一声巨响,整个身子随着车身飞了起来,继而车身侧翻,重重地摔在地上,车窗全部震碎,玻璃碎片四处飞溅,车里顿时炸开了锅,恐惧、哭喊、吼叫,每个人都感觉与死亡近在咫尺,这恐惧让他们无法平静。
我赶紧返回后排,方迪窝在后排座椅处,站不起来,我把她抱下来,重新站好,身上没有血迹,只是眼神有些呆滞,这个可爱的姑娘被这突然的爆炸吓坏了。
车厢底部已经开始起火,火势越来越大。车门死死地压在地面上,只能从车窗往外逃。我把方迪扶到车窗近前,告诉她我跳下去之后,会在下面接着她。方迪看着我茫然地点点头。我从车窗爬出去,蹲好,起跳,尽量向前跳出一个弧形,以减轻身体的重力。
落地了,还好,只是右脚崴了一下,我顾不得疼痛,伸出双臂向上面喊着,要方迪跳下来。
方迪惊魂未定,挣扎着从窗口往外爬,刚爬出上半身,却一下子没了身影,不知道被谁拉了回去,紧接着从窗口处跳出四五个人来,重重地摔在地上,却一骨碌爬起来跑了。火势越来越大,随时可能会引发二次爆炸。这些斯斯文文、彬彬有礼的谦谦君子们,此时的兽性暴露无遗。我看着他们慌张的表情里隐含着些许得意,丑陋的嘴脸、扭曲的心灵、蹒跚的脚步,一时感觉有些许悲凉。
车厢里已经没有人了,爬出来的人都躲得远远的,一边互相寒暄着,关心着对方的伤势,全然忘却了方才争先恐后的激烈;一边望着汽车,似乎在等待着欣赏它的第二次爆炸。
方迪还没有出来,尽管我喊破了嗓子,可是连身影也看不见。顾不得了,我冲到车子跟前,攀着汽车底盘突出的地方,奋力向上爬着。后面有人喊,要我赶紧下来,我听不见,只知道方迪还在里面,我要把她带出来。
我从窗口爬进去,看见方迪倒在那里,蜷做一团,浑身发抖,额头上流着血,可能是被刚才那几个人踩踏的。我把方迪抱到车窗前,让她靠在车窗旁,然后自己钻出车窗,随后拉住方迪的双臂,慢慢将她拖出来。
我的脚扭了,勉强跳下去还不成问题。方迪这样跳下去肯定会摔坏的。我环视了一周,想不到任何办法。火势很浓了,不能再耽搁。我抱住方迪,方迪明白我的意思,要挣扎,我已经背向着地面跃了下去。
疼,撕心裂肺的疼。我想可能是肋骨断了。方迪吓得昏了过去,趴在我身上,像极了可爱的小猫。不知道为什么,我又想起了她小腹左下方那只迷人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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