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方迪走到楼下的时候，楼下大厅里已经站了很多人。我才想起来，笔会最后一天是本市作协会员互相交流作品。刘明、李德全自然是主角，刘明坐在圆桌旁，桌上堆着几十本他的代表作《平静的浪漫》。有很多人把他围在中间，他却不慌不忙，从那堆书里面拿过一本，用签字笔在扉页上签上名字。这名字如果不认识他的人是断不会认出的，显然是经过设计的。签完名之后，还从兜里面掏出一枚名章，放在嘴边吹了吹，然后按上去。这些都做完了，依然是不慌不忙，从容地把书递给站在他面前弯着腰、曲着膝、伸着双手恭恭敬敬的等待着的人的手中。然后再拿过一本，继续签下去。于是，得到了书的人似乎如获至宝，欣然地离开；围着的人就显出有些着急，怕没有自己的。
李德全这边也围了很多人，有的是从刘明那边得了书再过来的，也有的是先就站在这里等候的。李德全看着眼前围着他的业余爱好者们那渴望的眼神，那焦急的向前伸着的双手，他感觉很满意，一时间觉得自己就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了。于是，示意一下坐在他身旁的姓张的那个俗极了的女人。女人会意，猫腰从桌子底下搬出一摞书来放在桌子上，吁一口气，又弯下腰去搬上来一摞书放在桌子上。喘了一口气，又搬上来一摞。如此反复十几次，终于停止了。围着的人们一下子炸了，一时间议论纷纷，说李德全真是高产作家，这十几本诗集得费多少心血啊？
人们议论的声音很响亮，热情也更高涨了，相比之下，刘明那边就显得有些冷清了。李德全十分得意，嘴角处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煞有介事地拿出签字笔和名章。
还有三个作协的会员也在展示自己的作品，不过围观的人很少，人们围着桌子转了一圈，看了两眼，至多拿起书来翻上几页，也就放下了。他们虽然没有看过三人的作品，但他们不太相信他们能写出什么好的作品；他们也没有看过刘明、李德全的作品，但是他们相信他们能写出好的作品来，因为他们是作协的主席。原因就是这么简单。
方迪劝我去找刘明和李德全要书并求签名，理由是我在作协的编辑室工作，这个场面不去捧两个主席的场是没有好果子的。我从心底里是不想去凑这热闹的，但是我愿意听方迪的话，似乎很心甘情愿。于是，和方迪一起凑到刘明近前，请刘明签名赠书，然后又走到李德全跟前，挑了几本封面设计看起来还不错的诗集，请李德全签上字，盖上名章。
吃午饭的时候，因为签名赠书的风头超过了刘明，李德全显得兴奋异常，放开了酒量，喝得醉醺醺的，话也更多了，对满桌子的人，除了刘明和倪秋，逐一进行了指点和批评。刘明和倪秋看不过，匆匆吃毕了饭就走开了。剩下的人有几个也看不过李德全张牙舞爪的样子，借故走开了。其余几个是碍着脸面不好走开，只好强忍着，如坐针毡，脸上还要强硬地生挤出几丝微笑和几许诚恳的表情来迎合李德全的入木三分的批评和高屋建瓴的指点。
我和方迪坐在旁边的桌子，看着李德全怪诞的模样，觉得好笑，仿佛一只跳着舞蹈的小母猪。两个人正心照不宣地忍着笑，从楼上走下来一个二十五六岁年级的女子，看穿衣打扮，应该是酒店的服务人员。个子很高，身材也不错，白白净净的，下来了，径直走到李德全跟前坐下了。
“李老师，我是您的读者，您的诗集能赠送我几本吗？”
“哦？啊！哈哈——好——”李德全先是一愣，继而就眯起了满是醉意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眼前这个女子。
“李老师，我在网上看了一些你写给女人的诗歌，我感觉那分明就是写给我的呢，每次读都深深地感觉着我就是你笔下的那个女人。李老师，我敬您！”女人说罢，拿过酒瓶把面前的酒杯倒满，不等李德全反应，在李德全的杯子上碰了一下，脖子一仰干了。
李德全放肆地笑开了：“好——好——好——”眼睛眯得更加没了缝隙，不过那里面透出来的光却全都落在了女人的身上。
“李老师，您也喝嘛，您喝多了，就是当代的李白啊！”女人噘着嘴撒娇。
“好，我喝，我喝，哈哈，当代的李白——”李德全更加张狂了，仿佛置身于无人的世界中。
女人看李德全喝光了酒，又给李德全和自己倒满。再次站起来的时候，竟然端着酒杯说要跟李德全喝杯交杯酒。李德全果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在一片喝彩声中和女人喝了交杯酒。两个人坐下之后，就显得格外亲近了，叽叽咕咕说起来没完。其他人见状，非常乖巧地寻了借口离开了。
方迪上楼回房间收拾行李，我坐在楼下窗前向外望着，偶尔瞥一眼李德全和那个女人，似乎在看一场戏。
不知道那个女人和李德全喝了多少酒，李德全先还是声音洪亮地吹嘘着自己的创作业绩，到后来声音就渐渐地低下去，口齿也混乱起来，但是内容依然是在吹嘘。那个女人似乎不胜酒力，已经趴在了桌子上，只是偶尔象征性地点点头，显示她在虚心地倾听。
女人一直趴在那里，上身衣服就拥了上去，露出很大一块白嫩嫩的腰来。李德全向那里瞥了一眼，怔了一刹那，便又继续着吹嘘，同时也就一面将那油乎乎的大手向那白嫩嫩的腰伸去。那手指挨上肌肤的时候，女人的身体抖动了一下，之后也就没有什么，仍然是趴在那里。李德全兴奋起来，将那只肥硕的油腻的大手掌整个的按了上去，然后开始不停地摩挲。李德全眯上了眼睛，尽情地享受着滑腻腻的感觉。我终于看不下去，转头望向窗外，外面，暖暖的阳光里，有蜻蜓在轻快地飞舞。
“李老师——”李德全斜上方传来一声清脆的断喝。
我也转过头来，看见方迪站在楼梯中间，继而快速地走到桌子近前，一把拉起那个女人。
李德全睁圆眼睛瞪着方迪，正在兴头上，被这个毛丫头给毁了，怒气冲冲的。
方迪没有理会李德全，拉着女人要走，没想到女人挣开了，很不耐烦地看着方迪：“你谁呀？我还要向李老师请教文学创作呢！”
方迪以为女人真的喝多了，对刚才发生的事不知道，便小声地提醒女人：“他占你便宜！”
“谁占我便宜？”女人似乎真的不解，声音很大，立刻吸引了很多双好奇的眼睛。
李德全脸面上有些挂不住，但又不好发作，因为几乎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他们都想瞧这份热闹，但是又担心走近了李德全会发怒，因为他们已经大约明了了事情的真相。但是不瞧，这份热闹就白白地浪费了，于他们是莫大的损失。于是，一律躲得远远的，将身子藏在暗处，只露出一双贼一般的眼睛，向这边瞄着，怀着复杂的心思。
方迪把事情想得简单了，我也是，我们都以为女人会瞬间察觉到什么，然后离开，也就相安无事了。没想到会这样，场面一时僵住了。
“他趁你酒醉，摸你这里。”方迪索性把事情说破了。
“你是说李老师摸我这里？”女人摸着自己的腰，竟然笑了，笑得很轻松。
方迪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
“那又怎样？这是我的荣幸呢，干你屁事？！”女人狠狠瞪了方迪一眼，又坐在了李德全的身边。
“你——”方迪脸涨得通红，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赶忙跑过去，拉着方迪要走，方迪却有些执拗，她不理解为什么会这样，还要讨个说法。
李德全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方才的顾忌全然没有了，用手指着方迪：“把你的会员证交上来，你被作协开除了。”
“我——”
“对，就是你，你这个——”
方迪不等李德全说完，从兜里掏出作协的会员证，一把扔了过去，不偏不倚，正砸在李德全的额头上。
李德全忽地站起来，用手使劲抹了一下额头，几缕头发就耷拉下来。李德全谢顶严重，仅存的几缕头发视如珍宝，不知道用了什么东西，那几缕头发在头顶上盘旋几圈固定得倒也牢靠。今日李德全情急，用手一抹，全都掉了下来，一时挂在眼前，如缎如瀑。
或许是挡住了视线，李德全暂时忘记了愤怒，急忙用双手来整理。却怎么也整理得不如意，旁边那个女人就赶紧帮忙，七手八脚的，将那几缕头发固定到了原来的位置。趁这个当儿，我拉着方迪赶紧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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