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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奔而去的少年

飞奔而去的少年

作者: 夏虫非语冰 | 来源:发表于2017-10-16 22:24 被阅读0次

       

    图片来自网络

                                         

                                           1

    我和英子坐在村东头的土坡上,对面的夕阳染红了洋洋洒洒飘在天空的云朵。那些云朵浮在一片树林上面,像林子里冲出来的火光。

    英子紧咬嘴唇,望着远处那一片“火光”,一言不发。我坐在旁边,万籁俱寂,但鸟鸣四起,反倒显得嘈杂。

    “我爹死了。”英子忽然发话,把我吓了一跳。

    我说“我知道。”虽然表情上装出很悲伤的样子,但语气里却找不到半点悲伤的影子。我觉得英子也并没有多么悲伤,至少我注意到,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用了“死”字,而不是“走”字。

    村子里的人都知道,英子爹是一个疯子。

    英子爹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疯的,我并不知道。反正打从我记事起,就见英子她爹春夏秋冬穿同一件油光发亮的褂子,戴一顶破毡帽,满村子跑,见人傻笑,见狗就撵着跑,见木桩会蹲下来跟它们聊天。但英子她爹最怕村里的小孩,因为他们总是向他扔石头,边扔边大喊“疯子!疯子!”

    我是英子她爹唯一一个敢靠近的小孩,他见了我会像见到村里所有的大人那样傻笑。因为我经常去他们家找英子玩。同时,我也是村中唯一一个会找英子玩的小孩。

    所有孩子都觉得英子她爹精神不正常,她脑子也有问题,唯独我不这么觉得。我反而觉得英子很聪明,比我们班第一名的二丫都聪明。因此,每当他们在背后议论英子的时候,我总会跟他们大吵。有一次,我指着柱子的鼻子大骂“你爹还是个瘸子呢,你咋没长瘸呢?”又冲着强子喊“你爹右手有六根指头呢,你咋没有?”

    那一次是我生平第一次打架,好在我人高马大,他们两个人一起动手都没能打得过我。后来,他们不再跟我玩,并且背地里议论我也是疯子。大概是觉得我经常跟英子呆一块儿吧。我暗自好笑,对他们的言论嗤之以鼻。英子并不是疯子,即使是,我跟她呆一块儿也会成为疯子?那你每天蹲茅房,是不是就成一坨屎了?

    英子她爹还有一个癖好,就是喜欢一个人到村边的公路上悄悄蹲着,看到一辆货车驶过来,便一下子从灌木丛里跳出来,走到马路中央,嬉皮笑脸地举起双手。司机往往会被吓得胆儿直打颤,连忙来个紧急刹车,头撞到前窗玻璃上。脾气差的司机会打开窗子破口大骂,脾气好点的以为是无赖在要“过路费”,便会摇下窗子,扔出一二十元来。但英子她爹从来不会理会那些骂声,更不会去捡那些钱,他总是看着司机们一脸惊魂未定的表情,笑嘻嘻地再次一头钻进灌木丛里消失不见了,留司机们在风中凌乱。

    ——他只是觉得好玩,想吓他们一下而已。

    村长也曾找过英子她妈。“英子她妈,管好你们家男人,别让他再到公路上去了,万一出了人命呢。”英子她妈扭过头来,头发上落满土和草渣,破口大骂“撞死才好呢,撞死我就省心多了。”村长望着眼前这个眼睛浑浊的中年妇女,摇摇头,走了。

    果真应了村长的那句话,英子她爹最终还是死在了车轮下。等村民在公路边的一堆乱石里发现他的时候,他的身体早已僵硬,而因受到强烈撞击溢出来的白花花脑浆,正被一群苍蝇围得水泄不通,身下蔓延开的血像一朵巨大的盛开的花朵。

    据目测,英子她爹被大卡车至少撞飞十几米远,而卡车早已不知所踪.......

    当然,这些都是头天听村里人说的,见到英子是在第二天。英子指着前面的土坡说“我们到那上面坐会儿吧。”我说“好。”

    走在英子的后面,我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感到十分诧异,发现她并没有穿那种白色的孝衣。坐在土坡上的时候,我正在想,英子她爹的死是不是一个谣言?英子忽然开口跟我说,她爹死了。

    我想安慰英子,但找不到合适的话,于是只好说“你也不要太难过,我觉得你这个爹,有没有都一个样。”说完之后便后悔了,担心英子听到这句话后会更难过,于是又画蛇添足的补充一句“要不,我当你爹吧?”

    英子看了我一眼,没说话,然后站起来,独自一人走下了土坡。

    我望着英子的背影,被夕阳拉得长长的,像田垄上拼命生长的细长根茎。我连忙冲着她的背影喊“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可以像一个父亲那样不允许别人欺负你。”

    那一年,我十岁,英子九岁。

                                          2

    英子早就辍学了,而我则从村里的小学升到了镇里的初中。

    我不能经常找英子玩了。但每个星期天,我从镇里的学校赶回家,放下书包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飞奔到英子家找英子。虽然,每次去的时候,英子不是在烧猪食,就是在刷碗,要不就是在劈柴。一开始,我很想去帮她做些事,但后来才发现,我一点都做不来,唯一能做好点的便是劈柴,但我劈十分钟便累得气喘吁吁,英子一口气能劈半个小时。原来,我都没英子力气大,想到这,我感到无比羞愧。

    等做完这些的时候,我们便会到村东头的那个土坡上坐着,这里不会有人来,只我们二人,很安静。她会拉着我的衣角,让我给她讲学校的趣事。于是,我便会绞尽脑汁想这周学校发生过的、能当故事讲的事,然后再复述给她听。听完后,她仍不满足,于是,我就只能搜肠刮肚的胡乱编,那些拙劣的故事,一听便知道是编的,但她从不拆穿,总是听得津津有味。

    后来,我把所有的“才华”都用尽,再也编不出其他的故事来,便拿一本书来读给她听。我喜欢金庸的武侠小说,所以经常读一些武侠小说给她听。有一次,读完《神雕侠侣》之后,她一脸认真地仰起头问我说“杨过独臂那么多年,他每天上厕所一定很不方便吧?”看得我毛骨悚然,好像我是独臂,我就是杨过。还有一次,读到岳不群为练功自宫的时候,她又问我“为什么武侠中练顶级的武功都要先割掉那啥呢?是不是顶级的武功都是太监创造出来的?”我口吐空气泡,哑口无言。

    每一次,夕阳如染,清风拂过她的秀发,我能闻到青草的气味,猜她今天又去割猪草了(其实,她几乎每天都去)。

    等夕阳完全消失在树林里的时候,我们看着眼前渐次点亮的灯火,静默地坐一会儿,然后走下土坡,分手道别。

    后来,我渐渐发现,英子越长越漂亮,虽然每天干农活,但依旧出落得水灵,眉毛、眼睛、鼻子都是美人的胚子,两条腿虽然在丑陋的粗布长裤的包裹下,但依旧可以看得出,纤细、匀称、笔直。我也明显感觉到英子身体构造在发生着一些明显的微妙变化。

    我也从一些小说里面渐渐了解到了一些男女之事。我越来越确定,英子就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个人,虽然之前我曾想以父爱保护她,但现在我更希望用爱情保护她。“这二者之间差别不大,目的都是为了让她免受别人欺负。”我这样想。

    “但还是有些许差别。”我转念又想。

    直到有一天,我终于“尝到了”那种差别。

    那天,和往常一样,和英子坐在那个土坡上读武侠。但那个黄昏好像又有些许不同,夕阳特别大、特别红。读到张无忌与赵敏最终浪迹天涯的时候,停了下来,眼睛直直地盯着她。

    夕阳在英子的脸上均匀涂开,像胭脂般秀色可餐。

    她发现了我在看她,抬起头问“怎么?读完了吗?”

    “还没有”我答道。

    “那你看我干嘛?”她双颊绯红,像此刻天边的云彩。

    “给你父爱啊。”我认真答道,然后双唇压在她的双唇上。她鼻翼的气息喷在我脸上,那是温暖的初恋味道。

    那一年,我14岁,英子13岁。

    3.

    自从献出我们彼此的初吻之后,英子和我的距离明显拉近了很多。譬如,之前坐在地上的时候,她总是离我有一尺元,而那之后,她便离我只有一拳头远了;再譬如,以前走一块儿的时候,我们总是一前一后,而自从那天之后,我们便并排走了。

    但我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还可以更近一点。

    这一愿望在我读高二的时候终于实现了。

    那年秋收,我偷偷逃了课,跑到英子家的苞米地里帮英子扒苞米。英子很高兴,担心我的脸被苞米叶子划破,将她的围巾解下来围在我的脸上。于是,我们一前一后,我摘高处的,她摘低处的,配合得很默契。

    摘到一半的时候,我停了下来。英子在后面轻声问“怎么了?累了吗?累了就歇一会儿。”我回过头,再次直直地望着她。她离我不足一尺,有苞米叶的影子落在她的面颊上,不得不说,她又比以前漂亮了几分,胸脯微微隆起,虽然穿着宽大的布衫,但无法掩饰得了。

    她问我“你这么色眯眯地看我干嘛?”

    我说“给你父爱啊。

    ”英子闭上了眼。但这回她想得太单纯了,我直接将手伸向了她的衣襟。

    其实,之前班上一直暗地里秘密流传着一本黄色小说,在一群荷尔蒙躁动的男生手里传过来传过去。那本小说的名字叫什么,早已不可考证,因为一开始就被人撕去了封面,大概是怕老师逮到,一眼认出来吧。只记得讲的是一个农村少妇的风流韵事。

    那本书一开始是崭新的完整的,被人传来传去之后,盗版的劣质纸张起了毛边,再后来,不知谁撕去了书里最精彩的部分,大概是慢慢品味去了。再后来,次精彩的部分也被人撕去了,直到最后,只剩下一些没有“价值”的页码片段。

    我有幸在缺失之前读完了这本“性启蒙”小说,记忆尤深的是苞米地里的那个激情片段。

    而我同桌马胖在读过那本小说之后,有一天忽然悄悄跟我说“我觉得我们班的李仙长得跟仙女一样。”

    而实际上,我们班就两个女生,一个是马胖所说的“半吨”李仙,而另一个便是“冷脸”高媛了。“半吨”李仙身体肥胖,走起路来像一堵墙在移动。我们男生曾聚在一起猜测过李仙的体重。有人说两百斤,有人说三百斤,直到一哥们儿咋咋呼呼地喊“我觉得有半吨。”其实这哥们儿数学我们班倒数第一,他也并不知道半吨到底有多重,只是胡乱猜测罢了。但李仙的外号由此而得名。

    而“冷脸”则是一个跛脚,虽是跛脚,但也是班主任的千金,因此为了能入赘“豪门”,昧着良心追求她的男生无数,因此,她也便显得异常高冷,不大喜欢跟男生说话。

    马胖有自知之明,明知追“冷脸”无望,只能转而垂涎于“半吨”。

    于是,我望一眼他几乎没有脖子的身躯,扔一句“嗯,确实是,你们的气质挺符合的。”

    这哥们儿乐得,直追问我“真的吗?”

    而我,这时想到的却是英子。那一年,我16岁,英子15岁。

                                            4.

    而英子失踪是在那一年的暑假。那一天,我们再次从苞米地钻出来,英子忽然跟我说“再见!”我笑了,果然是受我这种“有文化”的人的熏陶,英子现在也开始有文化了。

    在这之前,英子从来没有跟我说过“再见。”她总是一拍屁股,一摆手,头也不回地说“我走了。”

    但当我第二天再去找英子的时候,我才真正知道了英子所说的“再见”的意思。

    我径直走到她住的屋子,铺盖叠的整整齐齐,却不见人影。跑出院子的时候,见英子他妈撅着屁股在井边打水,要知道,这种事一般都是英子干的。我问她“英子呢?”她回过头来,用浑浊的眼睛看了我一眼,说“不知道。”然后又自顾自打水——英子她妈好像一向就很少关心英子的存在。

    于是,我跑遍了她们家的整个田地,都没有找到英子的影子。

    起初,我以为英子到远点的地方割猪草去了。

    可等我第二天再去找英子的时候,屋子里依旧空空如也,第三天依旧如此。

    回忆起英子之前所说的“我想去外面看看。”我才知道,英子不辞而别了。

    英子之前读过几天书,识半箩筐字,后来没事的时候,我也教了她一些——我很享受做老师的感觉,因此教的很认真。而这之后,英子经常找我借一些书来读。

    有一次,英子指着书中的一幅画问我“你说,外面的世界真的有这么漂亮么?”我低头看时,画上是上海的夜景。

    “或许吧,我也没去过,我走得最远的地方便是镇里的高中。”

    英子默不作声。

    此时才知道,英子是一个有“理想”的人。

    英子走后,我经常去看望英子她妈。因为我觉得,既然英子已经是我的女人了,她妈就应该是我的丈母娘了,虽然她大多时候不理睬我,但我还是得照顾她。

    于是,我帮她挑水、劈柴,偶尔偷一点我们家的粮食送去。

    有一次,我将家里吃剩的饺子都打包带给了她,并把“现场”伪造得一片狼藉。我妈回来一阵暴躁,要知道,当时在农村,一年也只能吃得上两三顿饺子。那天吃饺子是因为我二姐相亲。

    我说“是狗偷吃了。”

    我妈二话没说,当场就将我们家的狗一棒打死了。当晚,我又美美地吃了一顿狗肉。聪明如我。

                                           5.

    十八岁那年发生了很多事。

    十八岁那年,村西李寡妇家的驴居然生了崽,轰动了整个科学界。

    十八岁那年,隔壁老王家的牛悄无声息的失而复得,人们都在猜测是谁干的。

    十八岁那年,村口传说活了近千年的那棵老树死了。

    十八岁那年,高考后,意料之中,我落榜了。(其实整个镇子就考住一个。)

    但十八岁那年,我依然没有等到英子回来。

    我回到家开始跟着父亲干农活,打算在春耕秋收中过完自己平凡的一生。

    那一天,我正弯着腰,像一只螃蟹一样在地里插秧。骄阳越过头顶,特别刺眼。忽然,我感觉到自己被一个纤细的阴影笼罩。

    抬起头,一个打扮妖艳的女子正站在田垄上,仔细辨认,我才认出,那是英子。

    三年未见,她变化确实很大:眉目更有韵味,下颌棱角分明了,金黄的长发从肩上倾泻而下。价值不菲的塑身衣裹着饱满的胸部,裙子低到臀部,露出雪白而笔直的双腿。我站在下面,甚至隐约能看到裙子下面露出来的白色底裤。

    她直直地望着我,秋波妩媚。我正待与她打招呼,忽然,一个谢了顶的、堪比我父亲年龄的男子走了过来,搂紧他的腰肢。

    我尴尬地将抬起来的手放在额头,假装在擦汗。泥巴触到了额头上。只见英子噗嗤一声笑出了声,笑得花枝乱颤。

    听到英子的笑声时,我并没有特别悲伤,而是觉得我也该出去走走了。

    而望着英子远去的背影,在阳光下异常炫目。我仿佛看到了飞奔而去的少年,少年里的英子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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