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艺术思维

                ——西安交大韩鹏杰教授 

漫谈艺术思维

                艺术思维的产生

      人的行为由思想决定，而思想又由思维方式决定，思维方式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单一思维方式产生单向度的人，多元思维模式才是一个自然的和完全的人。

      满大街的化妆品和各色广告说明，这是一个工具主义时代，这种思维方式产生的偏差就是过分强调功利性；思考问题的时候，所有事物只按有用没用来划分，功利性色彩太过浓厚，连教育也不能幸免。

      哲学家马尔库塞认为，这是一个人类被工具异化的时代，将产生单面的、单向维度的人，靠什么力量来拯救，那就是艺术和美学。

      英国哲学家赫胥黎在《科学与艺术》的演讲中指出，科学和艺术都给人类带来永恒的秩序，科学是用思想，而艺术是用感情，二者就像车之两轮，鸟之两翼，失去一边，自然就不平衡，就会出现问题。

      艺术思维更多地并不是存在于其历史、操作和技术层面，而是存在于人的道德、感觉和境界层面，非理性元素或直觉是艺术的主体元素，它主要解决情感和形象的关系问题。

      真实并不是艺术，小孩儿的哭声很真实，然而那并不是诗歌；《诗经》中：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兮，雨雪霏霏。它什么都没说，却使人感受到了强烈的情感态度。

      朱光潜举过一棵树的例子，来讲什么是艺术情感和态度。

      对待一棵树，可以采用科学的态度，对它进行分门别类；可以采取实用的态度，了解其各种用途；也可以对它诉诸于感觉，这就是艺术的态度。

      艺术感觉的方法就是拉开物理距离和心理距离。

      以客体的眼光来观察，才能产生出艺术美感。

      陶渊明的“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家门口没有风景，是因为我们和她距离太近；只有站在一定距离之外，去看一件事情的时候，它才给我们形象的直觉，一种全新的感觉。

      这是物理距离。

      旅行的意义，不就是站在异乡遥望故乡，才能发现她的可贵和美感吗？

        一片风景就是一片心境。

            艺术思维的意义和形式

      印度大诗人泰戈尔，曾嫉妒中国人，认为中国人发现了宇宙最深的秘密-----表现美丽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只有上帝才知道。

      他说的这个秘密应该是指中国书法。

      中国书法讲究秩序、和谐、中正、平和、优雅，体现了中国人的核心精神----中和。

      起于用笔，基于结字，成于章法，见于气韵，最终目的在于表达情绪。

      中国人对生活精益求精，但又不使它不近人情，力图把所有的事情都进行艺术化处理。   

      例如世界上其他国家的艺术，一般不包括饮食方面，只有中国把生活方方面面都艺术化，并不把饮食排除在外，饮食不仅讲究养生，而且讲究色彩、形象，色、香、味、形俱全。

      科学技术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所以人不仅要有一个现实的世界，还应该有一个充满诗意的世界，正如李白所写：“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

      艺术思维的意义也正在于此，使人类不仅拥有美丽的精神，还能够诗意的栖居。

      归结到一点，就是人生的艺术化，即用艺术思维来把握现实中的一切，如朱光潜大师所讲，人应该有情趣，才能进行自然、社会、人生的往返交流。

      正如欧洲阿尔卑斯山入口的牌子上所写：慢慢走，欣赏吧。

      艺术化的方法有两种，其一是西方的悲剧艺术，其二就是幽默的艺术。

      艺术上的悲剧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悲剧，它是深刻的命运感，表现出人在强大的命运面前虽渺小无力，却能爆发出巨大的人性力量。

      它不是消极和颓废，而是艰苦的努力和英勇的抵抗，是在荆棘中去摘取玫瑰。典型的代表人物西方有普罗米修斯，东方有孔子。

      幽默的产生需要两个条件，一个是智慧大于所用；另一个是胸襟大于所用，即首先要宽容，两个条件都不容易。

      现实社会虽不完善，我们仍能从中发现意义和价值。

      幽默是对人生的超脱，是洞察一切的笑。

      宗白华先生讲，幽默是用高的视角来衡量伟大，发现伟大也不过如此；用深的视角来衡量小的、平凡的事情，发现这些事物自有天地，丝毫不平凡。

      幽默就是以大人对待孩子的态度来看待周围的事物。

      艺术创作需要灵感。

      关于灵感的来源，说法比较多。

      柏拉图说灵感来源于神的启示，在灵感来临的时候，人往往处于一种迷狂的状态；柏格森认为灵感来自于直觉思维，逻辑科学召唤不来灵感；荣格则认为灵感来自于人的潜意识，当我们的思维局限、束缚被打破时，灵感就来了；托尔斯泰说灵感百分之九十来自汗水，百分之十来自于直觉和顿悟。

      灵感对于艺术家非常重要，歌德为了创作《浮士德》，宁肯把灵魂抵押给魔鬼。

      艺术思维存在意象的旁通，比如看了公孙大娘舞剑，悟出草书书法规律。

          产生艺术思维的方法

                    ——反向、无心与发散

      虚静道之用，反者道之动，这是艺术思维的第一种方法。

      西方哲学的一套对立统一规律，东方用这五个字就完了。

      大音希声，大巧若拙，大象无形，大成若缺，中国这方面的成语太多了。

      书法上的飞白，若有若无的气息游动；国画中的留白，表现出了气韵灵动；建筑、园林中的虚实相生；诗歌中的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不是什么都不写，而是惜墨如金，语言浓缩到极致。

      大道至简，天地有大美而不言。

      另一个艺术思维的方法，是无心。

      看似无意，实际是潜意识，目的性、功利性越强，反而越得不到想要的效果，欲速则不达。

      无意乃佳，着意闻时不肯香，香在无心处。

      得之于无意之间，方为天成。

      有天下第一行书之称的《兰亭集序》，只有在当时情景之下，作者才能创作出那样的作品，换个环境或者时间，就不一定能够达到同样的艺术高度。

      康德在回答什么是艺术能够达到的高度，和艺术能够追求到的美时，讲到了三个无，无功利、无目的、无概念。

      基础科学研究在某种程度上与此类似。

      中国文化的最高境界，不是宗教，不是道德，而是艺术思维方式所追求到的美，即无处不在的乐感文化。

      如千家诗第一首，宋代诗人程颢的：

      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

      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

      还有朱熹的：

      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这哪里是观书，分明是写景，抒发胸臆，情景交融。读书也罢，自然也罢，我们所要的就是去感受那份愉悦和快乐。

      齐白石说，好的绘画妙在似与不似之间，太似则媚俗，不似则欺众，正是以丰富的想象力，代替形象的实写。

      人际交往也是如此，如弘一法师李叔同所写：

      君子之交，其淡如水。

      执象而求，咫尺千里。

      问余何适，廓尔忘言。

      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第三种艺术思维方法是发散性思维，艺术家的眼光一定独到，艺术思维要求求新求异、突破常规，才能与众不同。

      特异思维不按既定思维，是跳跃性思维。比如现在流行的有一类油画---打破地球引力，就是把对象打破，然后元素重组，其效果别有洞天，如毕加索的画。

      另外，从不同的角度，从自然界动物、植物的角度来看周围世界，例如从大海里鱼的眼睛来看人类、看城市，也会产生一个崭新的视角，一个日本艺术家就是从大海里的鱼的角度来观察人类活动，从而产生了奇妙的艺术。

      悖论思维也是这样的思维，它积极主动地从正反两个方面进行思考，而非用线性思维，割裂一个事物。

      人类无穷的思维，只能用有限的工具来和形式来表达，这才是艺术的真正价值所在，以小喻大，意境幽远。

      超前思维是人类思维所独有，如达芬奇手稿中的单人飞行器，谁能想到如今终于变成了现实。

      西方文化天人相分，心灵分裂，究竟有得。

      西方科技发达，原因就在于此。科学每前进一步，我们与神的关系就更进一步。

      东方文化则与天地精神相往返，养天地浩然之气，到最后究竟无得。

      人就是天道的呈现者，是为天地立心的人，所以天地人是平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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