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差点锈蚀成了镰刀

秋意忽至，丝丝沁凉掠过，点点秋雨停留，漫漫思绪，绵绵在心。落叶，在回旋中偷听呓语，清风，在田间小路留情紫薇。

我从未想过，我会在阅读一篇，初一语文课本的文章时流泪。虽说上学时，语文成绩一直不错，但我从不就此认为，语文课就是很有趣的。既而，那些课本里的文章，我都不大喜欢，可能也只是定势思维所影响吧。所以，我虽喜欢看书，只不过是为了消磨时光，常常恨不得那书越厚越好，好让我歪在床边陷入一场长时间虚拟的纠缠，或泪或笑。

而那时，用一下午的时间来看完一本厚厚的小说，于我来说，是一件既奢侈又享受的事情。因为作业的日益增多，使我看这些闲书的时间越来越少。有时候将所有作业做完，已至半夜，但我总是奖励自己似的，睡前十分钟总会匆匆看上几眼，虽双眼蒙蒙仍觉欢欣不已。

有一回在学校里，下课时，我在东张西望后，悄悄地拿出书，掩在桌子底下看得正当精彩、犹未尽之时。明亮的书页上忽然被蒙上了一层灰灰的影子，也不去管，只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缓缓地说：“把书拿来。”我一个激灵，心想大事不妙，却只得悻悻然地上缴了，巴巴地祈求一阵，后来甚至接二连三地拉上几个好友跑去办公室“偷书”，当然一无所获、无疾而终。更甚有一次，放学了，我在一个好朋友教室门口等她一起回家，手中正得意洋洋地拿着一本小说，好巧不巧，被她的班主任看见了（是我的历史老师）就这样轻易地被收走了，徒留我目瞪口呆。

但我那时候看的大多书，也仅限于那些不务正业的小说而已，并以言情为主。对于某某某大家的散文随笔，什么四大名著，“莎士比亚”……那是万万不想翻一翻的，只觉枯燥无味，避之不及。

后来，可能是因为看多了那类小说，抑或是经历了一些事情，对于那些虚构的美好爱情，不再那样的感兴趣了。

渐渐地，开始喜欢散文、诗歌等，偶然也会翻翻名人传记。还慢慢爱上了《红楼梦》，可能是因为生病前后的落差，命运突然的转折，让我想到了曹雪芹那大起大落的人生，和他真事隐、假语存记述下的那些文字，大多饱含着对人生恍若一梦、了便是好的出世心理，无不吸引着我，并令我受到了一些启发。

昨天，突然惊醒，认为自己还是不应就此荒废学业。清理书桌，列下每日学习计划后，便坐在窗前开始翻阅课本，忽然看到史铁生的那篇《秋天的怀念》，开头立即就吸引住了我：

“双腿瘫痪后，我的脾气变得暴怒无常。望着望着天上北归的雁阵，我会突然把面前的玻璃砸碎；听着听着李谷一甜美的歌声，我会猛地把手边的东西摔向四周的墙壁。母亲就悄悄地躲出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地听着我的动静。当一切恢复沉寂，她又悄悄地进来，眼边红红的看着我……”

这种嫉恨一切美好事物的感觉，作为一个正常人，是永远无法体会到的。那时候，刚骨髓移植完，我很不幸运得了移植后常见的并发症――膀胱炎，而且还是很严重的。十几天都不曾合过眼，时刻坐在坐便器上，时而痛得大哭大叫，连上床睡十分钟都是奢侈。最后越来越严重，插了导尿管，前几次竟因血块太大，堵了管子，膀胱涨得简直都快要炸开，我痛哭着央求：“我再也不要插管了，拔掉……拔掉……”，捶打撕扯着爸爸的衣服……后来，我僵硬地躺在床上，一日又一日郁郁地望着远处昏暗的天空。就像昨天看《向世界敞开心扉》里所说的那句话：月亮差点锈蚀成了镰刀。

“悄悄”“偷偷”“眼边红红”饱含的所有心酸，也只有一人知。正如一句话所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感同身受，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

“听说北海的花儿都开了，我推你去走走。”她总是这么说。母亲喜欢花，可自从我的腿瘫痪后，她侍弄的那些花都死了。“不，我不去！”我狠命地捶打这两条可恨的腿，喊着：“我可活什么劲！”母亲扑过来抓住我的手，忍住哭声说：“咱娘俩在一块儿，好好儿活，好好儿活……”

我看到这里时，鼻子已经开始泛酸了，泪珠儿仿佛时刻就能夺眶而出。出院后，我虽不会像史铁生那样摔、砸东西，但偶尔情绪低落，会沉闷着不说话，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忘了自己是为何而活，为什么要活着。夜晚，在湖边看着漆黑的波浪随风翻滚，会突然臆想到自己落水的场面。

当妈妈看出我的郁郁寡欢，小心翼翼地询问我时，我总是敷衍着回答她，最后实在回无可回的时候，我说出了心底里一直想说的话：“我觉得活着就是来受罪的，不知道为什么要活。”她沉默了很久，最后小声地，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我听：“怎么能这么想呢？你外公外婆都不在了……”最后我快步走进了浴室去洗澡，其实，我的泪早已蓄满眼眶了，生怕再说一句话，就会流满脸颊。当我出来的时候，妈妈仍旧怔怔地坐在椅子上，电视都没打开，她最喜欢的《寻情记》也忘了看。只是告诉我，我们要好好活儿，好好活儿……

一个母亲，因孩子生病而变得憔悴卑微，这是我不愿意看见的，但有些情绪实在无法抑制。史铁生的母亲，甚至在照顾他时已经病得很严重了，却仍然在他面前表现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让人心疼，但也许这就是母爱吧。

她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
邻居们把她抬上车时，她还在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我没想到她已经病成那样。看着三轮车远去，也绝没有想到那竟是永远的诀别。
邻居的小伙子背着我去看她的时候，她正艰难地呼吸着，像她那一生艰难的生活。别人告诉我，她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是：“我那个有病的儿子和我那个未成年的女儿……”

看到这里，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掉落，我为一个苦命的女子，一个伟大的母亲。想起有一次感冒后，妈妈打电话来问我怎么样了，又说她一整天心神不宁的，好像都不是为自己活的了。而这位母亲，又何尝不是如此，在人生的最后时刻，唯一的牵挂，便是孩子，在病重得整晚整晚疼得睡不着的时候，白天仍旧装作若无其事地照顾着史铁生。原来一个母亲的伟大，并不在于做了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而是体现在一点一滴的小事里。

明明这篇文章，我四年前读过一遍，而那时的感觉却是寡淡无味的，现在再读，反而一字一句都触动着我的心弦，甚至潸然落泪。可能正如《红楼梦》里所说，有些道理，时机未到，是不会懂得的，就如甄士隐起初不相信那一僧一道的满口胡言，最后经历了家亡子丟后，终于彻悟了好了歌，跟着那道人出家了。

后来，我想了很多，也许我上学时期所喜爱的爱情类故事，不过是为了缓解学习的压力，以及不愿意面对孤独，而选择陷入一本本小说的梦幻中，来逃避自己。而生病后，我试图在书中寻找内心所渴求的一些答案，寻找着为何生，为何要遭遇劫难，以及各种各样的生活方式、处世态度，最重要的，是一个全新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