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初上,展开来信,满篇稚嫩的笔迹。
“小姐姐,我不想理爸爸妈妈。”
“为什么我和别的同学不一样,凭什么是我?!”
我仿佛看到,小敏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操场边的看台上,眼睛不自觉地张望场上兴奋跑跳的小伙伴们。
我拿下笔,又放下,有好多话想说给她听,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小敏是邻居小妹妹,我上小学的时候,她才两岁。我放学回家的时候,她总是搬个小凳子,端端正正地坐在门外头,大眼睛一边眨巴眨巴,一边嗲声嗲气叫小姐姐,拉着玩搭积木。
那天放学回家,小敏不在,屋里没什么动静,想着估计是出去玩了,就直接回家了。
饭桌上,妈妈对爸爸说:待会去楼下看看。
我急吼吼扒拉两口饭说:我也去,我说好要陪小敏一起玩搭积木的。我抱着一大袋积木,下楼兴冲冲去找小敏。
只见小敏懒懒得偎在妈妈怀里,躺在床上。“我来和你搭积木啦!”她眯着眼,轻轻唤了句小姐姐,有气无力。妈妈拉着小敏妈妈到屋外头,我就靠在床前头,搭给小敏看,“喏,搭好了,大风车送给了你呀。”
大人们在屋外头说些什么,只听见积木摩擦的声音。回家后妈妈告诉我小敏只是感冒发烧,没事的。可是过了好多天,我都没看到小敏,放学路过时敲门,也没人应答。我缠着问妈妈,妈妈只说:小敏生病了,去市里看医生了,看好了就回来的。
于是我等啊等,回家时习惯性地敲一敲门。而小敏终究没有回来。
后来我上了初中,才陆陆续续听到关于小敏的消息。原来小敏当时发热,身上发红点,吃了某一种试剂过敏了,一时没有诊断出来,年纪小,免疫力也差,导致病情加重,最后到了肝功能衰退、完全硬化的地步。
那几天正是一家人犹豫、纠结、抉择的时刻。老人年纪大了,小敏妈妈也瘦弱,小敏爸爸更是顶梁柱,不能轻易倒下。小敏妈妈看着怀里的小人儿,千万个不愿却强忍着泪说放弃。这一决定看似冷酷却是无奈,大家都清楚地明白,即使换成功了,也不知道未来效果如何。所有人沉默着。
小敏爸爸是个话不多的老实人,听到心软的妻子哭着说出放弃的念头,他心疼得皱皱眉。他分明知道手术恢复特别好的概率不足30%,也知道自己不能轻易倒下,但他更知道这个孩子他不能就这样放弃,他还想看穿花裙子转圈的小敏,看捧着奖状笑着的小敏,还想陪小敏走过好多好多风景,怎么可以就这样把她放弃!他只撂下一句,手术做,无论如何都要做。
幸运的是,手术还算成功,小敏爸爸把自己的三分之一的肝给孩子,两人都恢复得不错,只是不能特别激烈地运动,吃饭吃药都必须十分按时。
和小敏联系上是近几年的事。那天取信,竟有个熟悉的称呼——小姐姐收!虽然小敏对于小时候的事情记得不清,但还记得有个小姐姐,还愿意这样敞开心扉和我聊,我很开心。
于是每个月都来回写信,她总是显得很开心,参加了学校的大合唱团、得了学习小标兵称号等等,所以拿到这封沉甸甸的信的时候,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其实是她爸爸不让其他人告诉她,怕她有压力、有负担。这么多年所有人都守口如瓶,我更是不能说。
不过让我意外的是,隔了一个月的信中,小敏的变化。后来才知道这一变化,由于一篇作文。
星期六,小敏妈妈去开家长会,老师把小敏的作文给她看。
“每次吃药,我就恨一次我的爸爸,为什么要给我不健康的身体?”
“我不想和爸爸一样每天吃药!”
回到家,小敏妈妈流着泪把一切都告诉了她。谁给了她第二次生命,是谁在最后毅然决然选择了救她,是谁甘愿忍着这么多年女儿的不理解而不愿给她心理上添一点点负担。是父亲,是那个小敏不喜欢让来参加家长会的父亲,是那个救了她却还是恨的父亲!
小敏愣住了,把自己关在小房间里,很久没有出来。隐约听到长时间的沉默和大声的哭泣。
小敏爸爸在门外轻唤:小敏,该吃饭了。
门啪嗒开了,小敏扑到爸爸怀里,满是泪水,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总说父爱如山,父亲的爱在我们印象中总是沉默、不言地担当起所有,就像一部公益片中的片段。女儿打电话回家,父亲笑着在电话中报平安,转头去医院给女儿的母亲送饭。每每看到这个片段就忍不住,酸酸的,因为感同身受。
我上大学那会,每天都会打电话报平安,接的多是我妈。那一个星期,都是我爸接的,觉得有点意外,爸爸也不多说什么,只说都很好,你妈出去了。放假回家,才告诉我那个时候我妈在做手术,怕我担心。虽然只是小手术,但是一想到母亲躺在病床上,父亲一个人在一旁照顾,从早到晚,不能好好休息,觉得心里很愧疚,所以这也是我毕业后选择回家的一个重要考量。
我不愿意在他们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不在,
我不希望只能在电话里听着他们说,我很好,
虽然我心里千万个不愿,但是他们总会老去,总会生病,
即使是那个曾经毫不费力抱着我飞转的爸爸。
也许鲁迅从古至今再不会有第二个,但是那坚实厚重的背影却有千千万万,他们的名字叫父亲!
有多少这样的时刻,他站在你的身后,默默守护你;
有多少这样的时刻,他听到你的声音,便心安;
有多少这样的时刻,他担起家庭重担,背影如山。
父爱深沉,请言说。
父亲伟大,我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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