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的会场已经将近提问环节,A正在后台和一个古怪老头谈话。
说他是古怪老头一点也不过分。你很难看到这个年纪的人束着显眼的白色长发。虽然很多但是很整洁的胡须自然垂下。一身白衬衫配网格短裤,长筒黑袜包裹着一半小腿,脚踩一双超大号人字拖,手里不停挥着折扇。可以说,即便是在公园里碰到这种大爷也绝不会把法学家和他联系在一起。A和他总是意见不一,在这种场合已经不止一次针锋相对地辩论,但最后总能和平结束,直到下一次辩论又重新开始,如此循环。
“今年我可不会输给你了啊同学。”老爷子突然大笑起来,A只是礼貌性地抿了一下嘴角。
这时候F火急火燎地冲过来。
“喂喂喂!看到二号机了吗?”
“问题同学还没来吗。”这根本就不是问句的语气。
“早就该到了,全会场都没找到人影。”F叉着腰环顾四周。
古怪老头听了便伸过头来,问道:“你们说谁啊?”
“您有看见过这个人吗?”F掏出参会人员名册,指着其中一张照片。虽然证件照这种东西拍的通常都很丑,但还是足以辨认,即便是对于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
“啊!这位同学!我刚刚来的时候,东南桥上围了一大群人呐,我凑过去看了一眼,里面就是这位同学,站的离栏杆很近,不知道在干什么,人太多我也挤不进去,年纪大了。”他摇了摇头,自嘲道。
这个人不会是放弃了决定自尽吧。A想到这里,叹了口气,默默看了一眼手表。
F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A也不见了。此时离开始提问还有十五分钟。
人们涌入学院大门,A此时无疑是逆流而行,这是A尤其讨厌的事。讨厌撞到别人的肩膀,也讨厌被别人撞到肩膀,讨厌人们注视逆流者的眼神,讨厌人们鞋底的灰尘粘到裤脚,总之这感觉糟糕透了。
还是一样的海风,但不是舔过我的那一阵,掠过了A的衣袖。A赶到东南桥的时候,围观者已经比古怪老头看到的数量多得多,周围也拉起了警戒线,显眼的警车顶灯告诉A这里发生了不寻常的事,不自觉地脚步加快。从人群缝隙中可以辨认出,A眼里那个愚蠢到不行的问题同学站在中间,嘴里不知道说着什么。A拨开人群艰难地挤到内围,对着我喊道:“你在干什么!”
海风和海浪声好大,似乎盖住了所有的喧闹声,唯独漏了A的。
我回过头来看着A,嘴里尝到一丝微咸,也顾不上头发挡住了视野。
“帮我救救他。”
我再也忍不住了,如那时的雨一般,泪水顺颔而下。A愣在原地注视着我,又把视线移向情绪激动,濒临崩溃点的青年,突然一把拉起警戒线走了进去。
“你干什么!快出来!”警察朝A吼道,但A完全不予理会。
男子看到A冲进来的情形也嚷着:“不要过来!”
A开口了。
“这个人。”A指指我。“叫我过来跟你聊聊,不如我们冷静一下。”
“我没法冷静!”
“你为什么想死?”我开始后悔叫A过来说,差点就忘记了A的性格,对着一个自杀者用这么直白的话,我都怕他当场直接跳下去。
“没钱,没希望,没人在乎。”他哽咽着,从喉咙中挤出这几个字。
“兄弟,一百二十万亿份对你的在乎全部弃之不顾,我第一次见到你这么绝情的人。”A的表情似乎在传达自己为他惋惜着什么,语气温和起来,成功吸引了他的注意。我内心感叹A真是个表演家。
“啊?!”青年似乎产生了好奇。
“你知道你是谁吗?”
“我……我被遗弃的时候就没有名字,我其实自己也不知道我是谁…我…”他吞吞吐吐,透露出明显的不确定。A大概可以判断,这是个缺乏教育而且辨识能力很差的人。简单来说,就是很好骗。
“你就是一百二十万亿细胞的集合体啊兄弟!”A已经近到能够拍到他的肩。
“啊?”这一声是我发出来的,从哪儿冒出来的细胞啊!
“就现在,一队腺病毒被你吸进去了,只要进到细胞核,小到感冒,大到肺炎,还可能死掉。”A对着他露出担心的表情。可能是A的表演太逼真,台词又太新奇,那青年显示出了兴趣,也被A的语气牵动,开始担忧起来。
“抗体和白细胞帮你解决了一部分,但是还是有人脱出!”A突然上扬的语气吓得他一怔。“放心,但是还进不去细胞膜。”青年听了,呼出一口气。
“接着它拿出来假钥匙骗过了受体蛋白,成功进入细胞膜。”青年紧张起来。“但是你的核内体成功溶解了病毒。”青年又放下心。
“分散的碎片粘到内壁把核内体撕碎,它逃出来了。马达蛋白带着它往细胞核去了!”A刻意吓唬他,看到他眉头皱起来的样子,虽然很想笑出声,但碍于正在救人要尽量忍住。
“好了现在蛋白酶体把病毒绞成了碎片。但是……腺病毒DNA漏出来进入了细胞核并且开始繁殖。”
“啊?!我要死了吗!”青年急切地询问A。
与刚开始不同,A已经不是一脸忧虑,反而说话很轻巧。青年被A弄得很不安,情绪一起一落,但注意力完全跑向了奇怪的细胞把戏,似乎把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忘得一干二净。
“当然不会。你的抗体改造完成,配合巨型白细胞杀死了它们。你现在有没有感到一点鼻塞?”
“嗯……有一点。”
“它们为了你牺牲了,尸体正堵着你的鼻子。”A摇着头。“每时每刻它们都在做同样的事情,这一切都是为了你能活下去。你今年多大?”
“二十七。”
“它们战了二十七年,你忍心让它们的死毫无意义吗?愿意为你而死的人怎么可能不在乎你啊!”A伸手去拍他的肩以示安慰,他没有表示出抗拒。
A用眼神示意了右边的警察。在拍到第三下的时候突然顺着肩锁住了他的手臂,他一脸惊恐的看着A,露出“我这么信任你,你居然耍我!”的眼神。右侧的人已经冲上去合力把他从桥外拽了进来。我被这一连串动作惊得目瞪口呆,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或许这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已经坐在警局了吧。
好戏散场,人们开始准备四下离去。警戒线被撤下,相关人员打理着现场,让拥堵的车流尽快恢复通行。当我回过神来,A也已经在混乱的人群中消失不见。
我继续走向会场,但已经来不及了。车辆川流不息地从学院里开出来,估计是散场的时候了。终于,我到达会场,只见大家收拾茶水,摆弄椅子的忙碌身影。
一切都完了。
A此时正漫步在学院的海滩边,身旁是那个古怪老头。
“我还很期待与你明年再战的呀!”老爷子用大嗓门如是说,拿着自己的拐杖戳了戳脚边的贝壳。“能让你舍弃这种场合的,是很重要的人吧。”
“不,一根鼠尾草罢了。”
被摆弄过的贝壳被A一脚踢飞,消失在了海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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