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马的酒

      冬季的傍晚总是来得比任何一个季节都要早，城市褪去了冬阳的暖晕，街头的梧桐树不知不觉变成了碎落的琉璃，一片片拼凑出推杯换盏的一团和气。

      这个时候的城市总是很拥挤。当角马先生挤出地铁的时候，领带上的镀金别针已经不知道落到哪个角落去了。“该死！”角马先生揉着乱糟糟的头沉沉地骂着，毕竟这是他工作后送给自己的第一份礼物，就这样遗失在了潮湿逼仄的地下室了。角马先生回过头想去寻找，可还没等迈开步子就被人流冲出了地铁口。

      没办法，作罢，回家，可是……回家吗？冷锅冷灶，一堆衣服，一沓文件，还有几十个横七竖八的空酒瓶，垃圾桶里的烟蒂……嗯……应该也有两个礼拜没有倒过了吧，上头要的工作汇报还没有完成，这个月的指标还没有输入电脑文档。这样算来回家还有很多事要忙，如果熬夜通宵应该可以完成工作任务，说不定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打扫一下那个20平的出租屋，说不定还能睡一会儿冲个澡什么的。

      角马先生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驻足在热闹的中心广场。放眼望去，人头攒动，城市的繁华尽收眼底，拥有为外人艳羡的光鲜。霓虹灯把他的脸映成万紫千红的面具，就仿佛京剧的油彩附着在他满是倦意的脸庞。他转身背离了喧嚣，慢慢走进一个不起眼的小巷，这里有他想见到的人——一个风情十足的酒馆老板娘。

      “来啦。”这声音在角马先生心中像极了一杯甜酒。角马先生“嗯”了一声径直朝角落的一个单人座走去。那“甜酒”端来一杯温酒，又从账桌下拿出一碟凉菜放在单人桌上，随后便一手撑着桌角，拨弄起那头海藻般的长发。“你的老三样到齐了。”角马先生歪嘴一笑，嘬了一口温酒，心里不由得升起了一丝暖意，慢慢地在脸上晕开，仿佛这雕塑一般的脸才有了一点生机。

      “最近如何？”

      “老样子。啧，哈……下礼拜裁员。”

      “你看起来并不担心啊。”

      “你这菜今天淡了点。”角马先生细细嚼着嘴里的菜，“爹妈让我回家。”

      “那你怎么想。”甜酒拨弄着肩头的卷发，漫不经心地发问。

      角马先生没有再回答，只顾着挑弄碟子里淡而无味的凉菜，拿起身边的温酒狠狠喝了一口，呛得眼泪直流。他头上的犄角在摇晃中宛如一张磨损的长弓，好像会在突然之间断裂成两半。

      “没有人会需要一头没有价值的角马。”那温热的液体残存在杯底，角马先生仰起头试图去探索到最后一点勾人的暖意。“甜酒”接过空杯，续满，递到他面前，又转头看了看窗外，竟不知何时下起了片片白雪，美不胜收。

      ……

      “走吧走吧，我家的好酒迟早被你糟蹋个精光。”角马先生摇摇晃晃支撑起臃肿的身子，嘿嘿地笑着，捧起“甜酒”那张风情万种的小脸一顿猛亲，嘴里还时不时说着胡话，碰倒了小森林一样耸立的酒瓶，乒铃乓啷碎了一地。

        被“甜酒”扫地出门的角马先生攥着手里的公文包在街头流浪，咬着舌头唱起了《稻香》，而眼下的街头已是空无一人。角马先生开心极了，这个时候的他仿佛拥有了这里所有的繁华，再也不用匍匐着和别人争夺每一寸土地。“爸妈！你……你们的儿……儿子在这里……里可有出息了……哈哈哈哈！”兴奋至极的角马先生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公文包里的文件散落了一地，被寒风卷起吹得四散流离，他晃着身子，踮起酸麻的双脚，两手在空中胡乱抓捕，就像溺水者挣扎着生的希望。

        不知过了多久，角马先生停了下来，他呆呆地看着风去往的方向，那五瓶温酒蒸腾出辣眼的热气，熏得他泪流满面。不远处的树枝上挂着那张裁员通知，而公文包里只躺着他来这座城市时带来的那张写得满满的简历。照片上的他20出头，脸上是刚走出校园的虎虎生气。

        “喂……妈，我不打算回家了……”

      角马先生想，或许他是迷恋上了这边的温酒香才不愿回到那个生养他的地方。可明明城市里延续的冬季，比回家的路更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