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小真
父亲离开我们已二十年了。
印象中,父亲常年烟不离手,吸的几乎都是劣质烟,或是手卷烟。右手的食指和中指被烟熏得发黄,指甲里常带着污垢,黑乎乎的,牙齿更是被烟酒侵蚀得黑黄黑黄,一张嘴那股味能把人熏倒。
他个头不高,172左右的身高,瘦削,穿黑或灰色衣服,白色棉恤背心,脚上汲拉着人字拖,不修边副,但是胡子却是光的,因为他常年爱用手拨胡子,整天拨得光溜溜的。
不会说笑,相对古板,但心地善良,一般不乱发脾气。六个兄弟姐妹里,他谁都不会说一句,更不用说打骂。
唯独对我,总是看我不顺眼。
小时候,每一次跟小伙伴们玩得正高兴时,听到“大棒到了!”的暗号,我立马得找地方躲起来。
因为父亲肯定又拿着棍棒找我来了,被他逮到,免不了一顿打。
每当这时,我总是想不明白,父亲又是哪根筋搭错线了。
明明家务活我已干完,作业做完,他闹的哪一样?
父亲走后,我有时又玩多一阵,有时,就乖乖地回去了。
看到我回去,他老人家倒是没事人一样,我却往往被气得晚饭不吃,跑去人家家里蹭电视去了,我的胃病就是那样落下的。
我对父亲的恨,也是在那样的情况下种下的。
那时候我觉得父亲一定也是恨我的吧,否则,怎么会,三天两头地没事就跑去我们小伙伴玩的地方,找我来揍一顿呢?
整个童年,我感受不到父亲对我有一丝的感情存在。
而我的倔强却在那时深深地埋下。我坚持自己没有错,不该受到父亲这般对待。
所以,我一直无法对父亲生出好感来。
好在,我爱看电视电影,闲书,他倒是从不干涉,及到年岁渐长,他倒是不打我了,因为,这个时候,我担负的家务,和参加地里的劳动越来越多,他已经找不到打我的理由了。
让我对他产生憎恶最厉害的一次是,我念中学时,住校。
有一次,午饭后,我跟两个同学上街购买生活日用品,那天刚好是圩日,父亲也来赶集,刚好跟我们迎面碰上,我就跟他说,学校要求我们交钱买习题集,需要多少钱。
父亲竟当着同学的面,直接怼我,交什么钱,没钱! 别念了!
我的脸“腾”的声,红成一片。
我恨恨地瞪了他一眼,闪身离开,心里却是又羞,又恼,又惊,又恨。
当着同学的面,这么让我下不来台,而且,竟叫我不念了!
这死老头!钱不会挣,倒是叫我不念书了!
我心里气恨不过,真的打算再也不理他了。
没多久,母亲病逝,我毕业后也离开家乡外出打工。
一年后,我回去,给他带了一条烟,买了条裤子,一壶酒。
他高兴得逢人就说,好象我给他买了多么宝贵的东西。
两年后再回去,发现他咳嗽有点密,就劝他把烟戒了,他气冲冲地说,除非我死了!
我冷冷地说,身体是你自己的,咳嗽成那样了,难受的又不是我,爱戒不戒!
他后来悄悄地试着戒了一个多月,最后还是没戒成。
我倒是离他越来越远了,跨山越水地到外省打工去了。再回去的时候,却遍寻不到父亲的身影。
我问小侄女“爷爷呢?”
“爷爷飞走了”。
“去哪了?是在老家看房子吗?”
“不是。爷爷天上飞!”
小侄女认真地看着我说,一只小手指指上天。
我心里“咯登”,转头去看嫂子们。
他们却拧过头,不敢看我。“是真的吗?父亲走了?”
她们点点头。
“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没人通知我?他是因为什么走的?”
“肺癌”。
“走了一个月了。”
我静默了一会,才淡淡地说“走了也好,也算解脱了。”
第二天下午,我回村里看婶婶,婶婶拉着我的手,说,你爹一直挂念着你,一直不肯闭眼睛,真是好可怜啊!
我平静地说,婶婶,你搞错了。我爹他怎么会挂念我呢?从小他就恨我,老打我!你也是知道的,整个村子谁不知道“大棒到了”,我爹爱揍我,从小不待见我!
那是你不懂!你爹真的想你。有一回,你爹听人说,你被人卖了,下雨天深一脚,浅一脚翻山越岭地跑去问人家,核实是不是真的。他都跟我说了。
你上中学有一回没学费,你爹是不是拿谷子去碾了,拿到街上卖了给你交的学费?
我想起来,那年冬天,我们这里从不下雪,却在那一天下了薄薄的一层雪,我下午和同学相约上学,却在村口因实在太冷,两个人决定旷一回课,就折回来了。
父亲在火堆边和几个来窜门的大伯烤火,见到我回来,说,“你懂得回来就好了,别去冻坏了。”
父亲原是疼爱我的吧?
我又想起未上学前那场大病,父亲踩着借来的单车,驮着妈妈和我去县城医院看病,因为大队的医生说,我这病得留医,把父母亲吓得不轻,他们顾不上上工,跑去找人借了单车急急地载着我去县城医院检查。
确疹后住院,留医一年才出院,把家里那点家底掏光不说,还超支了。
父亲因我身休原因,怕我累坏了,不让我过多跟小伙伴玩得太久,我却自以为他是恨我,才这样管我。
父亲啊,原来,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这样爱我!
“偏见往往是因为不了解,并止步于不了解,要赶走偏见,就别轻易在了解之前轻易下判断。”金星如是说。
我对父亲的偏见,正是这样,因为不了解而妄下断论。此刻,我心里堆积多年的坚冰一块块融化。
作者:黄小真 微信号:Hxj2018A
邮箱:845071726@qq.com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