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匆匆跑回屋拿零钱,长期沉浸在手机支付里的日子让他退化了带零钱这项技能。
手机被粗暴的扔到了沙发上,它是很无辜的,该死的是聊天列表里柏林那残暴的老板,柏林睡醒准备上班时,收到了老板一条消息:我昨晚等到了你十一点。那是来自老板无声的愤怒。
其实柏林一直以来觉得老板人还不错,除了审美差一些,不过这些个人主观的东西和他这个员工也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工作而已,忍一忍没什么是不可以接受的,挣钱嘛。一直到昨天,柏林才意识到这个主观问题带来的差别究竟有多大。
现在是上午九点,平常的时候自己正坐在办公室的电脑前准备开机,但今天不同了,今天柏林很气,但是他并没有什么有效的撒气方法,更不敢直接对他的老板出气。
早上躺在床上郁闷时,柏林看着朋友圈里和自己全然无关却热闹非凡的世界,看着老板发回来的消息,“这日子过得这么糟全怪你”。他对着手机气呼呼的说。
柏林想像电视剧的女主角一样直接把手机丢到窗外里,但他并不是电视剧的女主角,这么干了下个月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柏林把屋里所有的现金全拿了出来,总计八十五块,买包烟去掉十块,他看着手里的七十五块钱愣住了,愁的并不是几十块钱足够干嘛,因为即使带够钱出门,柏林也并不知道自己该去干嘛,在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天“假期”。
他是个很无趣的人,女朋友总说他先天缺乏一种叫做开心的欲望。柏林并不是十分理解她这句话,他觉得自己是个很容易开心的人,甚至称得上是乐观。
现在,他似乎有些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此时此刻他只剩下了自己,柏林在思索,思索一个让他开心的度过这一天的法子。
到家时父亲正做午饭,看到柏林推门进屋很惊讶。柏林家在市区的西边,是公交车延伸的最远的位置,他上班自己租住在市区北边的一个小屋里,屋主人老爸认识,说是等有人了和他一起合租,柏林自己住了快半年还是没有人住进来。从住的地方到家里要坐快两个小时的车,柏林瞪着眼睛在街边站了半个小时,然后。
“然后就回趟家么”。柏林对父亲如是说。
父亲正准备煮挂面,中午妈妈不回家吃,父亲一个人在家便很随意,他多抓了一小撮面,那是给柏林加的午饭。这点父亲倒是和他很相似,或者该说他和父亲很相似,一个人独处时,能度过就好,哪怕是坐在窗子前发上半天的呆。
半年前,柏林结束大城市失败的工作,他清晰的记得去时火车上自己有些激动的心。而返程时,他几乎是以一种逃的姿态回到了家。柏林第一次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恐惧感。那时,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后,当他静下来和自己独处,那种关乎今后几十年的恐慌感从心底油然升起。
我是谁,该怎么好好的过日子。柏林心想。这生活与他所期盼的,在别人口中,在别人笔下听来的生活大相径庭。
父亲总认为他好高骛远,“我们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家庭,折腾一辈子也不希望你有多大能耐,你就找份工作踏踏实实的干下去得了”。他说。
柏林曾为这件事与父亲大吵一架,柏林不明白,自己只是想做点能让自己忘却疲惫的工作,怎么就不算踏踏实实过日子了。
父亲希望他进个厂子,安安稳稳的埋头干活,按月领工资,在他看来,柏林那些同龄的孩子们甚至比柏林还要小的孩子们都已经工作了许久,虽说没有什么特别体面的工作,但没有一个像柏林这么闹腾。
柏林也很郁闷,他觉得自己刚二十岁出头,不应该早早的过上那些一眼就能看到几十年后的日子。
“我这次应该会被老板辞了。”柏林说。
父亲在等着面条开锅,柏林在椅子上干坐着,他没有手机可看,出神的望着窗外,加上他那双本来就十分无神的眼睛,使得他整个人显得更为颓败,像极了窗台那株快枯萎的绿萝。
“为什么”。父亲发问,但他并没有表现出对待一个问题的语气,大部分让柏林烦恼的事情他都搞不懂。虽然这些关于柏林的琐事都是由柏林母亲传到他耳朵里的,柏林在外极少和他通电话,大部分时间是打给母亲,父亲在一边旁听。
“老板昨天接了四单活,三家要求当天出方案,既要创意又要速度,他们都以为创意和厕所里的纸一样吗,随拿随有的。”柏林说着说着便生起了闷气,蠢猪一样的客户和不专业的老板让他火大,他需要一个倾诉的地方。
从大城市铩羽而归后,柏林在当地找到一家传媒公司的工作,去的时候以编剧的身份去的,后来成了广告的脚本策划,加上精通各种设计软件,公司又大部分时间都在接一些不入流的软件推广时需要的小广告,短时间内柏林便成了公司的主创,虽然工资一分没涨。柏林的热情一点一点的被耗光,老板找他要创意,广告主看不懂,老板也不懂,最后广告主发来一条链接:那你就照着这个再做一份吧。
无数个柏林煞费苦心想出来的创意被搁置,换成一些大街小巷的爆款模板,慢慢的,柏林也认了,挣钱而已,柏林常这么安慰自己。
“然后呢,怎么就要辞了你。”父亲懂了,这大概就和又想让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草一个道理。
“老板让一家给做两份方案,下班后我在家做了给他发过去,他嫌少,又要我再多做两份。然后我没理他睡觉去了。”柏林说。
“然后就把你开了?”
“然后就把我开了。”
父亲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和你们老板说两句好的,兴许没那么严重呢。”吃了几口面条后,父亲对柏林说。
上次吵架也好,这次平淡的交流也好,柏林总是想让父亲帮他指指路,他觉得自己很无助,五彩斑斓的生活总被他过得一片灰色,他想得到帮助,想得到一条让自己活得不那么别扭的锦囊妙计。
柏林不是没有做过尝试,老板还算是个和善的人,没有架子,也乐意为公司的发展倾听一些有用的意见。公司团建时柏林曾提出公司应该有自己的风格,一味照搬别人终归是不可行的。借着三分酒意,柏林向老板提出改变公司运作的方式。
几个同事们纷纷附和,说每个人都是这样想的,谁想让自己的想法总付之东流呢,所以柏林你作为主创就更应该努力。随后这个话题便被接过,到了日常吐槽甲方的时间。
“这个时代呀,他给钱,他就是对的,只要他给钱,他的想法就是天才的脑洞,我们的创意卷吧卷吧扔垃圾桶就得喽,哈哈哈”。
柏林开心的跟着他们大笑。自己鼓起勇气提出的意见也随着烧烤架下升起的烟火缥缈散去。
吃完饭,父亲回屋睡午觉,柏林出门坐上回自己住处的车,他终究是没能得到一些让自己满意的意见。
回去后柏林在超市逛了两圈,拎着包瓜子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手机依然在沙发上舒服的躺着,柏林按亮屏幕,电量和出门时相差无几,聊天列表和往常相比安静的可怕,他已经被移出了工作群,未读消息只有女朋友发来的一张图片,是一张用午饭剩余的米粒和筷子摆出的一张哭泣的脸,她是个神经大条的人,常以逗柏林开心为乐。
他在这张哭泣的脸上涂鸦了几滴眼泪给女朋友发了回去,使这张滑稽的图片增添了几分戏谑,单从视觉上来看无法分辨这张图经柏林加工后要表达的是喜悦还是失落。柏林没有收到回复,女朋友现在应该在忙,他得自己解决这些糟心的事了。
瓜子皮已经堆满了整个烟灰缸,像一座小山丘,垃圾桶在靠墙的位置,柏林不想动,放下了手中的瓜子。
“要不就听老爸的话服个软吧,毕竟是份工作呢。”柏林在寻思,拿起手机打开了对话框,最下面的一条消息依然是那一句扎眼的“哪天来收拾东西吧”。
柏林开始翻聊天记录,大部分都是被要求改项目,自己的回复也往往是“好”和“改完了”,想起自己那些被改的面目全非的创意,以及被问起时自己都羞于承认的自己写的台词。柏林苦笑,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问了一句:什么时候拿工资。
晚上吃饭时,柏林和女朋友谈起这些,但只是和她说了被辞退一事,柏林不想再听到“人家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得了呗”这一类的劝阻,他只是和女朋友说自己要换份工作了。
柏林看着她思考了一下,“没关系,再找就行了么”。柏林女朋友说。
也是哦,不然还能怎么样呢。柏林心想。
六号那天,柏林赶在中午下班前到了公司,在工资条上签上自己的名字。等待收钱时,他发现同事的电脑上还在做他在公司出的最后一期方案,那是一个劣质的洗衣产品,但柏林对自己的创意很满意,本来他十分期待这次的成果。
见柏林在身后,负责后期的同事将成片放给他看,柏林冷着脸看完了全程,效果依旧是和他的本意相去甚远。他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难过,值得庆幸的是他不用再忍受这种折磨了,难过的是,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换个地方承受这样的折磨。
“看看你有没有东西落下了”公司的行政小姐对柏林说,她和柏林年纪相仿,关系也十分融洽,柏林说了声谢谢,看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工位。
他不是一个爱往公司带私人物品的人,桌子上只剩下了一小盆吊兰,那是给一个花店做平面广告时老板送给他的,那页广告在绿色的主色调上添加了些浅色的花朵点缀,质朴又明亮,花店老板很满意,送了他一小株吊兰,柏林很喜欢这盆吊兰,从桌子上把它拿起,想把它带回家去。
“要赶紧找工作了。”柏林心想,随即又想起刚才看到的自己最后的那条成片,柏林不禁打了个寒颤。
“但谁又不是这样过的呢”。
柏林叹了口气,抱着吊兰慢慢的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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