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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罗斯特(Robert Frost)/庞德(Ezra Pound

弗罗斯特(Robert Frost)/庞德(Ezra Pound

作者: 诗之源 | 来源:发表于2019-03-01 23:31 被阅读3次

    弗罗斯特(Robert Frost)诗选

    弗罗斯特(1874-1963),主要诗集有《孩子的意愿》、《波士顿以北》、《新罕布什尔》.《西去的溪流》、《理智的假面具》、《慈悲的假面具》、《林间中地》等。

    摘罢苹果

    长梯穿过树顶,竖起两个尖端

    刺向沉静的天穹。

    梯子脚下,有一只木桶,

    我还没给装满,也许

    还有两三个苹果留在枝头

    我还没摘下。不过这会儿,

    我算是把摘苹果这活干完了。

    夜晚在散发着冬眠的气息

    ——那扑鼻的苹果香;

    我是在打磕睡啦。

    我揉揉眼睛,

    却揉不掉眼前的奇怪——

    这怪景像来自今天早晨,

    我从饮水槽里揭起一层冰——

    像一块窗玻璃,隔窗望向

    一个草枯霜重的世界。

    冰溶了,我由它掉下.碎掉。

    可是它还没落地,我早就

    膘膘肪脆,快掉进了睡乡。

    我还说得出,我的梦

    会是怎么样一个形状。

    膨胀得好大的苹果,忽隐忽现,

    一头是梗枝,一头是花儿,

    红褐色的斑点,全看得请。

    好酸疼哪.我的脚底板.

    可还得使劲吃住梯子档的分量,

    我感到那梯子

    随着弯倒的树枝,在摇晃。

    耳边只听得不断的隆隆声——

    一桶又一捅苹果往地窖里送。

    摘这么些苹果,

    尽够我受了;我本是盼望

    来个大丰收,可这会儿已累坏了,

    有千千万万的苹果你得去碰,

    得轻轻地去拿,轻轻地去放.

    不能往地上掉。只要一掉地,

    即使没碰伤,也没叫草梗扎破,

    只好全都堆在一边,去做苹果酒,

    算是不值一钱。

    你看吧,打扰我睡一觉的是什么,

    且不提这算不算睡一觉。

    如果土拨鼠没有走开,

    听我讲睡梦怎样来到我身边,

    那它就可以说,

    这跟它的冬眠倒有些像,

    或者说,这不过是人类的冬眠。

    (方平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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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补墙

    有一点什么,它大概是不喜欢墙,

    它使得墙脚下的冻地涨得隆起,

    大白天的把墙头石块弄得纷纷落:

    使得墙裂了缝,二人并肩都走得过。

    士绅们行猎时又是另一番糟蹋:

    他们要掀开每块石头上的石头,

    我总是跟在他们后面去修补,

    但是他们要把兔子从隐处赶出来,

    讨好那群汪汪叫的狗。我说的墙缝

    是怎么生的,谁也没看见,谁也没听见

    但是到了春季补墙时,就看见在那里。

    我通知了住在山那边的邻居;

    有一天我们约会好,巡视地界一番,

    在我们两家之间再把墙重新砌起。

    我们走的时候,中间隔着一垛墙。

    我们走的时候,中间隔着一垛培。

    落在各边的石头,由各自去料理。

    有些是长块的,有些几乎圆得像球.

    需要一点魔术才能把它们放稳当:

    “老实呆在那里,等我们转过身再落下!”

    我们搬弄石头.把手指都磨粗了。

    啊!这不过又是一种户外游戏,

    一个人站在一边。此外没有多少用处:

    在墙那地方,我们根本不需要墙:

    他那边全是松树,我这边是苹果园。

    我的苹果树永远也不会踱过去

    吃掉他松树下的松球,我对他说。

    他只是说:“好篱笆造出好邻家。”

    春天在我心里作祟,我在悬想

    能不能把一个念头注入他的脑里:

    “为什么好篱笆造出好邻家?是否指着

    有牛的人家?可是我们此地又没有牛。

    我在造墙之前.先要弄个清楚,

    圈进来的是什么,圈出去的是什么,

    并且我可能开罪的是些什么人家,

    有一点什么,它不喜欢墙,

    它要推倒它。”我可以对他说这是“鬼”。

    但严格说也不是鬼.我想这事还是

    由他自己决定吧。我看见他在那里

    搬一块石头,两手紧抓着石头的上端,

    像一个旧石器时代的武装的野蛮人。

    我觉得他是在黑暗中摸索,

    这黑暗不仅是来自深林与树荫。

    他不肯探究他父亲传给他的格言

    他想到这句格言,便如此的喜欢,

    于是再说一遍,“好篱笆造出好邻家”。

    (梁实秋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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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桦树

    挺直、黑黑的树排列成行,只见

    白桦树却弯下身子,向左,也向右,

    我总以为有个孩子把白样“荡”弯了

    可是“荡”一下不会叫它们一躬到底

    再也起不来。这可是冰干的事。

    下过一场冬雨,第二天,太阳出来,

    你准会看到白桦上结满了冰。

    一阵风吹起,树枝就咯喇喇响,

    闪射出五彩缤纷,原来这一颤动,

    冰块坼裂成瓷瓶上的无数细纹。

    阳光的温暖接着使那水晶的硬壳

    从树枝上崩落,一齐倾泻在雪地上——

    这么一大堆碎玻璃尽够你打扫,

    你还以为是天顶的华盖塌了下来。

    压不起那么些重量的树枝,硬是给

    按下去,直到贴近那贴地的枯草,

    但并没折断;虽然压得这么低、这么久

    那枝条再也抬不起头来。几年后

    你会在森林里看到那些白桦树

    弯曲着树身,树叶在地面上拖扫,

    好像趴在地上的女孩子把一头长发

    兜过头去.好让太阳把头发晒干。

    方才我说到了哪里?是那雨后的冰柱

    岔开了我的话头——我原是想说:

    我宁可以为是个放牛的农家孩子

    来回走过的时候把白话弄弯了。

    这孩子.离城太远,没人教棒球,

    他只能自个儿想出玩意儿来玩,

    自个儿跟自个儿玩,不管夏天冬天,

    他一株一株地征服他父亲的树,

    一次又一次地把它们骑在胯下,

    直到把树的倔强劲儿完全制服:

    一株又一株都垂头丧气地低下来——

    直到他再没有用武之地。他学会了

    所有的花招:不立刻腾身跳出去,

    免得一下子把树干扳到了地面。

    他始终稳住身子,不摇不晃地,

    直到那高高的顶枝上一一小心翼翼地

    往上爬,那全神贯注的样儿.就像

    把一杯水倒满,满到了杯口,

    甚至满过了边缘。然后.纵身一跳,

    他两脚先伸出去,在空中乱踢乱舞,

    于是飕的一声,降落到地面。

    当年,我自己也是“荡桦树”的能手,

    现在还梦想着再去荡一回桦树,

    那是每逢我厌倦于操心世事,

    而人生太像一片没有小径的森林,

    在里面摸索,一头撞在蛛网上,

    只感到验上又热辣、又痒痒;

    忽然,一根嫩枝迎面打来,

    那一只给打中了的眼睛疼得直掉泪。

    我真想暂时离开人世一会儿,

    然后再回来,重新干它一番。可是,

    别来个命运之神,故意曲解我,

    只成全我愿望的一半,把我卷了走,

    一去不返。你要爱,就扔不开人世。

    我想不出还有哪儿是更好的去处。

    我真想去爬白桦树,沿着雪白的树干

    爬上乌黑的树枝,爬向那天心,

    直到树身再支撑不住,树梢碰着地,

    把我放下来。去去又回来,那该有多好

    比“荡桦树”更没有意思的事.可有的是。

    (方平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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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与冰

    有人说世界将毁灭于火,

    有人说毁灭于冰。

    根据我对于欲望的体验,

    我同意毁灭于火的观点。

    但如果它必须毁灭两次.

    则我想我对于恨有足够的认识

    可以说在破坏一方面,冰

    也同样伟大,

    且能够胜任。

    (余光中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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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夜林边小立

    我想我认识树林的主人

    他家住在林边的农村;

    他不会看见我暂停此地,

    欣赏他披上雪装的树林。

    我的小马准抱着个疑团:

    干嘛停在这儿,不见人烟,

    在一年中最黑的晚上,

    停在树林和冰湖之间。

    它摇了摇颈上的铃铎,

    想问问主人有没有弄错。

    除此之外唯一的声音

    是风飘绒雪轻轻拂过。

    树林真可爱,既深又黑,

    但我有许多诺言不能违背,

    还要赶多少路才能安睡,

    还要赶多少路才能安睡。

    (飞白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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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熟悉黑夜

    我早就已经熟悉这种黑夜。

    我冒雨出去——又冒雨归来,

    我已经越出街灯照亮的边界。

    我看到这城里最惨的小巷。

    我经过敲钟的守夜人身边,

    我低垂下眼睛,不愿多讲。

    我站定,我的脚步再听不见,

    打另一条街翻过屋顶传来

    远处一声被人打断的叫喊,

    但那不是叫我回去,也不是再见,

    在更远处,在远离人间的高处.

    有一樽发光的钟悬在天边。

    它宣称时间既不错误又不正确,

    但我早就已经熟悉这种黑夜。

    (赵毅衡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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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指令

    离开现在我们难以对付的世界,

    返回到去掉繁文缛节的纯朴年代,

    像墓园中饱受日晒雨淋的石像

    颓败、暴裂、折断了的年代,

    在一座不再是城镇的城镇里

    在一座不再是农场的农场上

    有一间不再是房屋的房屋。

    通往那里的小路蜿蜒曲折,

    向导也难以指示你走出迷阵,

    老城似乎本是一个采石工场——

    很早就放弃了掩盖土地的愿望,

    露出了巨石的膝头。

    有一本书,记载着它的故事:

    除大石上马车铁轮留下的道道辙痕,

    突兀的岩石上条条印纹伸向四面八方,

    表明是巨大的冰川留下的杰作,

    冰川把双脚蹬在北极上。

    你不必介意他的某种寒意,

    至今还出没于黑豹山麓的这边;

    你也不必介意来自四十个窟窿的监视,

    像四十只小木桶张开的眼睛,

    不必介意这一连串挫折与考验。

    至于说,树林的一阵骚动,响起

    一阵沙沙声,急匆匆地传给叶子,

    这阵骚动只是出于莽撞与无知。

    就在十多年前,这片树林曾在何方?

    它们今天却过多地考虑

    把几棵盎然生气的老苹果树遮蔽。

    请你亲手谱一曲动听的歌儿吧,

    歌唱这曾是某人下班回家的小路,

    他或许刚好徒手走在你的前面,

    或者推着一辆吱吱作响的载粮小车。

    探险历程的终点,即是行动和知识的起点,

    两种乡村文化曾在那里

    交汇,如今全不见了踪影。

    如果你现在陷入迷津,找不到自我,

    请你紧紧拉住身后的梯级小路,

    高举“关”的标牌,拒绝世人除了我。

    于是,你就会舒适怡然.安闲自在。

    如今剩下的唯一的地盘,只有一小块。

    早先,这里是孩子们搭起的小屋,

    玩具小房里堆着的玩具

    不过是松树下摔碎的瓷盘。

    叹息吧,这些小玩意儿竟使他们快乐!

    后来,这房屋不再是一间房屋,

    只剩下一个长满紫丁香的窟窿,

    在慢慢地合拢,像面团上一个小洞。

    这不是玩具小房,而是一间真正的房子。

    你的目的和命运的小溪

    正是这间房屋的水池,

    它像凛冽的清泉刚刚离开泉眼,

    太高太远,难能流向远方。

    (我知道,山谷下奔腾的溪水

    会在荆枝上留下串串水珠。)

    我还保存着一只坏了的高脚酒杯,

    藏在水边一颗老树的树跟下面,

    像受了符咒的圣杯,邪恶的人找不到,

    像圣马可所说,他们因此也不能得救。

    (我是从孩子们的小屋里偷来的酒杯)

    这儿就是你的溪水,你滋润的水泽,

    喝吧,你会超度混乱,重获新生。

    (李力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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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和一个问题

    在黄昏,一个陌生人来到门前,

     嘴里叫着漂亮的新郎。

    他手里抓住一根绿色班驳的拐杖

     小心翼翼,那是他全部的负担。

    他更多地用眼神而不是用嘴唇

     请求一个躲避黑夜的庇护所,

    当他转身,看着远处的道路

     那里没有一扇亮灯的窗户。

    新郎出现在门廊上

     “让我们仰望夜空,

    并且想一想这个夜晚是什么,

     陌生人,你和我。”

    忍冬树的落叶铺满了院子,

     忍冬的果实暗蓝,

    那是秋天,可是冬天已经来到风中;

     “陌生人,我多么希望我能知道。”

    门内,是薄暮中孤独的新娘

     她弯身向着敞开的炉火,

    她的脸被燃烧的煤映得通红

     更因为她想到内心里的愿望。

    新郎注视着疲惫的道路,

     却又看见里面的新娘,

    多么希望她的心盛在一盆金子中

     并且被银色的别针别住。

    新郎想着是否应该

     给予一片施舍的面包,一个钱包

    或者一个真诚的祈祷,为上帝的

     贫穷,也为了一个咒语的富有;

    可是一个男人是不是应该被要求

     损害两人之间的爱

    通过把悲哀隐藏在新婚的房间里,

     新郎多么希望他能够知道。

    薛舟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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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到的散步

    当我沿路穿过收获的田野,

     那些被收割后没了头颅的庄稼,

    平坦地躺着,好象露水打湿了茅草屋顶,

     几乎遮没花园里的小径。

    当我来到花园中的空地,

     肃穆的鸟的呼呼声

    从枯草的混乱之上传来

     要比任何话语都悲伤。

    在墙的一边,一棵树赤裸地站立,

     只有一片逗留的叶子仍然保持着褐色,

    我不怀疑它受到我的思索的打扰,

     轻轻地飘落,伴随着簌簌的声音。

    在不远的地方,我停了下来

     拣一片最后的紫苑花

    把它褪色的蓝

     再一次带到你的面前。

    薛舟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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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繁星

    在我们喧嚣的雪地之上

     他们聚集成无限,

    刺骨的寒风在吹

     他们以树的形式在涌动——

    仿佛给我们的命运带来敏锐,

     我们蹒跚的脚步很少落在

    白色的空隙,一个休息的位置

     在拂晓时不被看见,——

    然而既没有爱也没有恨,

     那些星如同白雪一样的

    女神密涅瓦大理石般雪白的眼睛

     只是没有视觉的天赋。

    薛舟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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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和一棵窗前花

     爱人们,请忘记你们的爱情,

    来把他们的爱罗列,

     她,窗前的一棵花,

    而他是一阵冬天的微风。

    当霜冻的窗帘

     在正午融化,

    笼子里黄色的鸟

     和谐地在她身上悬挂。

    透过窗户格,他为她做下标记,

     他只能凭借这标记

    好在黑暗时再度来临,

     现在他只有一闪而过。

    他是冬季里的风,

     与冰雪有关,

    还有枯死的野草和孤单的鸟,

     以及他所知道的少许的爱。

    可是他在窗台上留下叹息,

     他把窗棱轻轻晃动,

    目睹里面的一切

     那一夜是什么人在清醒地躺着。

    偶尔他也能成功地

     在飞行中赢得她的注意

    通过零乱的火焰

     和窗边火炉的温暖的光芒。

    可是那花却斜依向一旁

     想来是没有什么话好对他说,

    当她在早晨发现那阵微风

     风已远在百里之外。

    薛舟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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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解冻之风

    哦,喧哗的西南风,和雨水一起降临吧!

    带来歌唱者,带来筑巢者;

    给埋没的落花以梦想;

    让安稳的雪岸蒸腾;

    请在白色之下找到褐色;

    但是你今夜所做的一切,

    冲洗着我的窗户,请让它流动,

    在积雪去后再将它融化;

    融化玻璃留下木棒

    像隐居者的十字架;

    请闯入我狭窄的牲畜栏;

    请摇动墙壁上的纸画;

    翻过喋喋不休的书页;

    请你驱散地板上的诗歌;

    并把诗人赶出门外。

    薛舟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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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天里的祈祷

    哦,请在今天给我们花丛中的欢乐;

    请不要让我们思考得太远

    像那些不确定的收获;让我们留在

    这里,在这一年中最有生机的春天。

    哦,请给我们白色果园中的欢乐,

    不像白天的什么,只像夜晚的幽灵;

    让我们在幸福的蜜蜂之中,幸福,

    当蜂群围绕着完美的树聚集,膨胀。

    让我们在狂飞乱舞的鸟中,幸福

    当蜂群之上突然传来他们的声音,

    如同针尖般的鸟嘴,流星挤进来,

    又冲过中间空气中安静的一朵花。

    因为这才是爱,而别的都不是,

    爱为上面的上帝而保存,因为爱

    他可以把自己尽情地神化,

    可是这爱却需要我们来将它实践。

    庞德(EzraPound)诗选


    埃兹拉·庞德(Ezra Pound),美国诗人和文学评论家。1885年10月30日出生于美国爱达荷州的海利镇。在去欧洲以前,他在宾夕法尼亚大学就学,在那里攻读美国历史、古典文学、罗曼斯语言文学。两年后,他转至哈密尔顿大学(Hamilton College)学习,1906年获硕士学位。1898年庞德首次赴欧,以后于1902年,1906年及1908年先后共四次去欧洲。1908年定居伦敦,以后一度成为伦敦文坛上举足轻重的人物。

    在地铁车站

    这几张脸在人群中幻景般闪现;

    湿漉漉的黑树枝上花瓣数点。

    (飞白 译)

    致敬

    呵,整洁体面的一代人

    和限于困窘处境的一代人,

    我看见渔民们在阳光下野餐,

    我看见他们携带者邋遢的家属,

    我看见他们露着满嘴牙齿微笑,

    听到他们难听的笑声。

    我比你们幸福,

    他们比我幸福;

    在湖水中游的鱼

    甚至没有衣服。

    合同

    我跟你订个合同,惠特曼——

    长久以来我憎恨你。

    我走向你,一个顽固父亲的孩子

    已经长大成人了;

    现在我的年龄已足够交朋友。

    是你砍例了新的丛林,

    现在是雕刻的时候了。

    我们有着共同的树液和树根——

    让我们之间进行交易。

    舞姿

    为《加利利的卡纳的婚礼》而作

    呵,黑眼珠的

    我梦想的妇人,

    穿着象牙舞鞋

    在那些舞蹈的人们中,

    没有人像你舞步如飞。

    我没有在帐篷中,

    在破碎的黑暗中发现你。

    我没有在井边,

    在那些头顶水罐的妇女中发现你。

    你的手臂像树皮下嫩绿的树苗;

    你的面孔像闪光的河流。

    你的肩白得像杏仁;

    像刚剥掉壳的杏仁。

    他们没有让太监护卫你;

    没有用铜栅栏护卫你。

    在你憩息的地方放着镀金的绿宝石和银子。

    一件黄袍,用金丝织成图案,披在你身上,

    呵,纳塔——伊卡奈,“河畔之树”。

    像流经苍苔间的潺潺溪流,你的手按在我身上;

    你的手指是寒冷的溪流。

    你的女伴们白得像卵石

    她们围绕着你奏乐。

    在那些舞蹈的人们中,

    没有人像你舞步如飞。

    伊昂妮,死去多年

    道路是空旷的,

    这片土地山的道路是空旷的

    花朵

    沉重地低下了头。

    它们徒然低头。

    这片土地上的道路是空旷的

    伊昂妮曾在这儿

    漫步,如今没有漫步

    但好像一个人刚刚离开。

    邂逅

    他们一直在谈论新道德,

    她的眼睛盯着我。

    当我站起来要走,

    她的手指像

    日本纸餐巾的纤维。

    秋天

    给陶逊—按提斯塔夫

    瞧吧,树林凄凉地挺立着!

    树木像枯瘦的旗杆

    失去了夏日的繁枝密叶,

    只有哭泣的松树呈现绿色,

    松树在为整个世界悲痛哭泣。

    然而春天的灵魂,春天的灵魂,

    附在你和我身上。

    瞧吧,世界困乏地摇动着,

    像人们的灰色的瘦长的影子。

    承担着生活的悲惨重负,

    然后每人都在心底暗藏着喜悦。

    每人都能告诉你他的梦想在何方。

    春天的灵魂,春天的灵魂,

    将宣布拥有比你和我更多的臣民。

    对黎明的挑战

    你黎明阵的血红枪手

    驱走了我梦中的黑衣武士,

    住手!我不会投降。

    我据壕固守的灵魂,不顾你的到来继续做梦

    庇护被政府的黑夜

    它决不能投降。

    微风

    我听到一阵微风

    在寂静的林间寻觅着我,

    我看到一阵微风

    在寂静的海面搜寻。

    穿过阴暗的林地

    我行进着,

    在平静的水面。

    我日夜追寻着微风。

    喊声

    嗬,风刮起来了,

    穿过整个冬天的厅堂他呼唤着春天。

    现在我要起来到自己的森林中去

    观赏他们的萌芽。

    短诗

    呵,象牙般的细嫩的手!

    呵,翱翔在

    “将来”和“过去”之间的面容,

    过去你是一块象牙,

    将来你是一朵玫瑰。

    (玻璃之海)

    我观望着,瞧见一个大海

    上空罩着无数彩虹,

    每到彩虹中

    两个情人会晤又离别

    于是天空布满

    映照这金黄光辉的面容。

    罗马

    呵,初到罗马来寻觅罗马的游人,

    你会发现罗马找不到能够称为罗马的东西,

    那些断垣颓壁和宫殿的旧宛荒台,

    罗马的名称只能在这些院墙之内保留。

    瞧一瞧兴衰荣辱是如何发生的吧。

    她曾经迫使全世界俯伏在她的法令之下,

    征服了一切,如今却被征服,

    因为她是时间的牺牲品,而时间荡尽了一切。

    罗马是罗马唯一的最后的纪念碑,

    罗马只征服了罗马这一个城市,

    急速奔向大海的底伯尔河是罗马的唯一遗迹,

    呵,世界,你是一场变幻无常的笑剧!

    那些在时间打击下能够站稳的

    它们比倏忽的时间消逝的更快。

    普罗旺斯晨歌

    有如苍白湿润的铃兰

    凉凉的花瓣

    拂晓时她躺在我身边。

    白罂粟

    白色的罂粟花,沉重地负载着梦,

    我渴望着它们的唇瓣

    当我瞧见它们隐匿

    出没在阴影之中

    -它们是白色的-

    如果有人用她眼中古老的渴望瞧我,

    我将如何回答她的眼色?

    我已经追随森林中的白人。

    是的,这是一次长的追寻

    这是一次焦渴,当我看到它们

    在挺立的树丛中消逝,忽隐忽现。

    呵,当爱情在心中熄灭,

    人们何等悲痛。

    余生

    呵,我国的孤苦伶仃的人,

    他们在继续遭受奴役!

    同社会决裂的艺术家们

    走投无路,流落在乡村,

    被猜疑,受指责。

    美的爱好者挨饿,

    反抗制度的人

    无法摆脱控制。

    你们累得精疲力竭

    还不能得到温饱。

    你们会说话的人

    只能培养你们鹦鹉学舌,

    你们有健全理智的人,

    如果敢于反对伪知识,

    如果具有真知灼见,

    就会遭受憎恨,监禁和猜疑。

    想一想吧:

    我经受了这场暴风雨,

    我顶住了流放。

    致伦敦的美女

    我厌倦了有美丽外表的萎靡消沉,

    厌倦了智慧和凡事俗务,

    我厌倦了你的微笑和笑声

    太阳与风再次

    获得他们的战利品和我的心。

    弗朗契斯卡

    你从黑夜中走来

    手中捧着鲜花,

    现在你要离开人群而去,

    离开这议论你的一片喧嚣。

    我认为你无比重要

    当他们把你的名字列入平庸之辈

    我满腔愤怒。

    我宁愿寒冷的浪涛流过我心头,

    宁愿世界干枯得像一片黄叶,

    或者像蒲公英的种子被风刮走,

    我将再找到你,

    独自一人。

    墓志铭

    请给我写下这句话,当我过完这一生:

    “他早在成名之前,便已厌倦了名声。”

    我出生的山

    我要登山:

    攀登我出生的巨大的光秃的山岭。

    凛冽的寒风将刺痛我的唇

    我将摆脱

    低洼地带的

    缭绕的湿润的雾。

    我要登山,:

    攀登巨大的光秃的山岭。

    我讲站立着投下影子

    映衬着

    薄暮时分的蓝天。

    致美国

    在你面前就是,美国!

    最初 我没有和你在一块,

    最后我也没有和你在一块,美国。

    你是现在这个模样。

    我的血在你身上涌流,

    你是由我的人民组成!

    呵,我能够看到你,

    靠地图的帮助,

    我能看到海岸和森林

    看到遍地金黄玉米的平原和山丘,

    看到圆顶的天空,

    看到平原居民和城里人。

    最初我没有乘坐“狮子号”,

    我不是诞生的口岸上。

    他们在丛林中建造你

    我的人民劈荆斩棘,

    我的人民修建铁路

    规划航道。

    在他们乘船发现你之前

    他们在沃威克和康沃尔就知道我,

    他们在克莱西和波埃提尔就知道我,

    我的名字在东方异常响亮。

    我来自旧世界,我反抗罗马天主教,

    我不怕黑暗

    我是不怕被监视的人。

    我看见早晨的雾,

    在黄色谷物上游荡,

    我看见紫色的落日;

    你可以杀死我,但我决不同意,

    你可以忽视我,流放我,

    你可以否定我,攻击我,

    你可以使我暂时消隐,

    但我仍在你的周围;

    最重要的,我决不同意。

    我不参加那些不费力气的歌功颂德,

    和随时准备好的热烈的喊叫。

    我要求森林般的正直,

    我不是谎言所能收买的。

    我是“要求完美无缺的人,”

    我是不会被轻易欺骗的人,

    我和最早的移民同来,

    我不到最后我不会离去。

    你个人的野心永远不知足,

    你扬名的欲壑难填。

    只有最好的至关紧要。

    不要贪图安逸,不要轻易自满,

    停止鼓励粗制滥造。

    我没有忘记出生权利

    我不满足你永远是一个省份。

    仅仅意志是不够的,

    乔装打扮是不够的,

    无知的满足是不够的。

    你引证惠特曼来反对我是无用的,

    他的时代不是我们的时代,他的日子和时间

    与我们迥然不同。

    法治不会在艺术中结束,

    法治将通过它们来到和传播。

    国家太懒惰了,破败的教堂也太懒惰,

    只有艺术才能传播这一点。

    它们紧紧攀附着天神,

    连科学也略低于它们。

    它们是“那些要求完美无缺的人,”

    它们“不怕黑暗,”

    他们就在你的周围。

    他们不需要漂亮的演说,

    有众多的人随时来取悦你。

    是我,要求我们的过去,

    它们要求它。

    是我,要求明天,

    它们也要求它。

    是我们,决不同意,

    我们绝不用邀宠的言辞来取悦你。

    (以上 申奥 译)

    抒情曲

    我的爱人是深处的火焰

    躲藏在水底

    ——我的爱人快乐而且善良

    我的爱人不容易找到

    就像水底的火焰。

    风的手指

        迎着她的手指

    送来一个微弱的

        快速的敬礼。

    我的爱人快乐

        而且善良

          但是不容易

              遇见,

    就像水底的火焰

         不容易遇见。

    (赵毅衡 译)

    给尤诺约的情歌

    聪明些;

    把世界还给我,

    让我去寻找冒险。

    我见过那些结了婚的,

    我见过那些体面地结了婚的,

    安坐在火炉边:

    真让人恶心。

    我见到他们心满意足地狼吞虎咽,

    其蠢无比地咕咕唧唧。

    哦爱人,爱人,

    你的眼睛太美,容不下这种规矩,

    让我们想出更好的方式。

    哦爱人,你脸容太完美,

    经得起仔细端详,

    哦爱人,

    让你的船下水

    重新把我丢给暴风雨。

    (赵毅衡 译)

    为选择墓地而作的颂诗

    整整三年,与他的时代脱了节,

    他努力恢复那死去了的

    诗的艺术;去维持“雄浑”

    本来的意义。一开始就错了的——

    不,不是,但要知道他生在

    一个半野蛮的国家,落后有余;

    总坚决地想要从橡树上拧出百合;

    做攻城勇士;装作鱼铒的鳟鱼;

    “神令众人在特洛伊城受苦”

    没有堵塞的耳朵听见那歌声;

    因此,那一年,仅给礁石留下少许余地,

    海洋汹涌的浪涛把他载承。

    他真正的爱妻是福楼拜,

    他垂钓在顽固的岛屿旁边;

    宁欣赏女妖赛西的秀发

    不愿遵从日晷上的箴言。

    不受“世事进展”的影响,

    他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不过才

    三十多岁的年纪;这个例子

    不会给缪斯的冠冕增添一分光彩。

    1920

    (梁秉钧 译)

    使者

    去吧,天生无声的书,

    告诉她唱一次罗斯*的歌给我听

    若要是你有歌

    就象你有知识一样

    你就能消除

    甚至我的错误.那沉重的包袱,

    并且给她的光辉带来长寿

    告诉她,她将珍贵宝物

    投入空中,

    一切都没有意义,只有她的恩情

    使此时获得生命

    我将令它们活得

    象玫瑰,在魔术样的琥珀中

    红色泛出橙黄.一切

    成为一种物质,一种颜色

    藐视着时间

    告诉她,她

    唇边带着歌声走开

    但没有唱出声,也不知道

    作者是谁,别的嘴唇

    可能和她的一样美丽

    可能在新时期,夺取了她的崇拜者们

    当我们两人的骨灰,和华洛**的

    一起洒下,一层层埋在无声无息中

    直到变迁摧毁了一切

    只有美丽幸存。

    *亨利·罗斯(1598-1662),英国作曲家。

    **爱德芒·华洛(1606-1687),英国诗人,曾写《去吧,可爱的玫

    瑰》。这首诗披庞德用作《使者》的模式。

    图画

    这个死去的妇人的眼睛在向我诉说,

    这里是爱情,还没有被淹没,

    这里的希望,还没有因一吻而消失。

    这个死去的妇人的眼睛在向我诉说。

    希腊隽语

    白天黑夜从不知疲倦,

    上帝造物也不叫劳累,

    为白天黑夜持火炬的

    是黄昏和黎明。

    当我疲于赞颂晨曦和日落,

    不要把我列入不朽者的行列;

    把我算作一个疲倦的人,

    让我做一个牧人,

    做一个被买卖的奴隶。

    我是丛林中的一棵树,静静地挺立着

    知道前所未见的事物的真谛,

    知道桂树女神和桂花环

    还知道那对宴请神祗的老夫妇

    他们在高原上种植榆树和橡树。

    直到众神被真诚地恳求

    并被迎进他们的心灵深处

    他们才显示这番奇迹。

    尽管我是丛林中的一棵树

    却懂得许多新鲜事物

    从前在我心目中一直以为他们是荒诞的。

    (以上 郑敏 译)

    诗章第49号

    赞七湖,有佚名诗曰:

    雨,空江,孤旅,

    冻云中现一团火,黄昏骤雨

    船篷下一盏孤灯。

    芦苇沉沉,弯弯,

    竹林簌簌如泣。

    秋月;沿湖山耸

    浓弊锭

    暮似云帘,

    笼涟漪;而穿帘

    是月桂尖长的枝刺,

    芦苇丛荡一支寒曲。

    山后佛寺的钟声

    随风飘来。

    四月逝帆十月归,

    船溶入银波;缓缓;

    太阳独耀江上。

    一竿酒旗揽斜阳

    斜光中几缕炊烟依稀

    忽有雪飞江上

    大地玉裹

    扁舟似灯笼摇荡,

    流水凝寒。而在山阴

    黎民悠悠自得

    大雁猝降沙洲,

    云拢聚窗口

    水渺渺;雁与秋并行,

    渔火上空一片鸦噪,

    光移北天际;

    有数童掷石捕虾。

    1700年康熙巡歇山湖畔,

    光移南天际。

    国屯富亦衰?

    这会遗臭万年;会为鬼怪。

    大运河虽为昏帝享乐而掘,

    可它仍流至通县。

    卿云烂兮

    纠缦缦兮

    日月光华

    旦复旦兮

    日出而作

    日入而息

    掘井而饮

    耕田而食

    帝力于我何有哉?

    第四度,安宁的空间。

    其威制伏野兽。

    扇诗

    白绢扇啊,

    纯洁如草上霜,

    你也被搁置一边。

    (郑建青 译)

    艺术家必须一直改变——庞德访谈录

    记者:你的《诗章》快要完成了,这使我想知道它开始的情形。你是在一九一六年着手写《诗章》的?

    庞德:我记得是在一九O四年左右开始的。我有过许多构想。当时的问题在于要找出一种富有弹性的形式,来容纳所有必要的材料,不致只因为材料不合就得忍痛割爱。现在的第一诗章是原先手稿上的第三诗章。显然,你不能像中古世纪的人握着上天堂的地图一样,手里握着精巧细致的地图。只有音乐的形式才能包容所有的材料,我心目中孔子的宇宙,便是韵律与张力交互为用的宇宙。

    记者:自从你写《诗章》以来。几乎有三十多年没有写过其他的诗,这是为什么?

    庞德:除了偶尔心血来潮以外,我发觉自己所要说的都能摆入《诗章》的大架构里。我曾经割舍不少好的素材,那是因为我对某位历史人物产生兴趣,到头来却发现此人在我的形式中无法发挥作用、无法呈现必要的价值。我试着使《诗章》具有历史价值,而非向壁虚构之作。我想摆进去的素材,未必每次都能发挥作用。如果一块石头不能支撑形式,就得舍弃。

    记者:你现在写一篇《诗章》时,是怎么构思的?会为每篇《诗章》拟定特别的读书计划吗?

    庞德:不一定需要阅读。我想人是以得天独厚的生活为题材的。我并不懂方法,“为什么”比“怎么写”重要得多。

    记者:可是,你年轻时对诗的兴趣是专注在形式上的呀!你的专业精神和对技巧的专注已是尽人皆知的。这三十年来,你的兴趣却从形式转到内容。这种转变有没有什么原则?

    庞德:技巧考验真诚。如果一件事不需花上技巧去叙述,它的价值就比较差。

    记者:你认为自由诗是美国特有的形式吗?我想威廉斯大概会这么认为,而且会把抑扬格看成是英国的。

    庞德:艾略特有句话我很喜欢:“对于想把诗写好的人,没有一种诗是自由的。”我认为最好的自由诗来自回归格律的会氛.让我告诉你我心目中的美国形式,那就是詹姆斯式的插句。事实上,詹姆斯式的插句现在已经大大的增加了。我认为那是道道地地美国的东西。

    记者:你的作品包括了五花八门的经验和形式。你认为诗人最伟大的特质是什么?是形式上的呢?还是思考上的?

    庞德:我没法子把诗人必备的条件按照重要顺序列出来,不过,诗人必须永远好奇。好奇心当然不能造就作家,但是没有好奇心作家就会枯萎。其中的关键在于持久的精力。由接收刺激到记录到整合,这需要一生的精力。

    记者:你年轻时,诗风一直在变,甚至这些年创作《诗章》时也是一直在变,永远不愿意固定下来。你是不是有心拓展自己的风格?艺术家需不需要不断求变?

    庞德:我认为艺术家必须一直改变。你试着处理人生,希望自己的处理方式不致使读者厌烦。你试着记录自己所看到的。

    记者:请问你对当今文坛的看法如何?在肯明斯之后,你只讨论过班亭和儒克夫斯基两位诗人。我想是其他事情占去了你的时间。

    庞德:一个人总不能读遍所有的东西。那时我正尝试钻研许多重要的史实,没有时间回过头来阅读新人的作品。我想没有哪个人能够批评所有的后起之秀,这个问题纯粹是因为个人阅读的时间有限。我不知道这是弗罗斯特自己的话还是引用别人的话,反正他一九一二年在伦敦说过:“祈祷的大耍:‘啊:上帝,注意我。’”这就是年轻作家的方式——并不完全是向上帝祈祷。一般说来,你必须限制自己印阅读范围,阅读至少有一位其他年轻诗人推荐的作品。当然这种方式行久了,可能会使人串通起来,但至少……批评年轻诗人的作品时,我没有时间去作“比较”的评估。一般人在阅读作家时,习惯把他们拿来比较。我现在看得出些许风吹草动,可是……一般说来,无疑地是有一股蓬勃的朝气。罗伯特·洛威尔就很好。

    记者:你一生给年轻人不少的指引,现在有什么特别要奉劝的吗。

    庞德:多好奇,莫虚假,但这还不够。

    记者:你在文章中提过,当代有四位文坛前辈给你很大;的启示,他们是哈代、叶芝、福特和布里吉斯。请问你得到的是哪些启示?

    庞德:布里吉斯的启示最简单,要人提防同音字。哈代教我重视主题,而不是形式。福特大致来说使我注意到语言的鲜活。你举的第四个人是叶芝吗?嗯,一九0八年时,叶芝写的抒情短诗已经是语出自然了。

    记者:你在一九一三到一九一四年当过叶芝的秘书。你替他做哪些事?

    庞德:大半是替他朗诵作品,例如道蒂的《不列颠的黎明》等等。还有就是跟他吵嘴,这个爱尔兰佬喜欢辩驳。他四十五岁的时候还想学击剑呢!那真有趣,他舞起剑来活像一头鲸鱼。有时候我觉得他简直比我还白痴。

    记者:学术界一直在争论你对叶芝的影响。你有没有和他一起斟酌过他写的诗?有没有像删《荒原》那样删他的诗?

    庞德:我不记得有过这类事情。但我确实曾经反对他使用一些特殊的用语。有一次在拉帕罗,我想阻止他发表一篇东西,告诉他说那是垃圾。结果,他还是发表了,只是附上一篇前言,注明“

    庞德说这是垃圾为”。提起叶芝的转变,我想福特可能有点功劳。叶芝是绝对不会接受福特的忠告的,不过我想福特透过我间接帮了叶芝的忙,使他的写作更趋自然。

    记者:你热心批评、剪裁其他人的作品,帮了不少人的大忙,是不是也有人这么大力帮助你?

    庞德:福特有一回为我辗转呻吟、抱头苦思,此外,在写作过程中没有人帮过我。福特那时的东西似乎太松散,不过他曾带头向那些三流的陈腔滥调开战。

    记者:你与视觉派艺术家走得很近——例如,旋涡运动中的戈迪埃耶、刘易土,以及后来的毕加索等人。这些交往与你写作有关吗?

    庞德:我相信没什么关系。人们观赏画廊里的图画时可能会有心得。在《棋戏》这首诗中可以看出现代抽象艺术的影响,不过,依我看来,旋涡主义是对结构感的翻新。在美术史上,色彩一度衰亡,莫奈和印象派画家使之起死回生。后来,形式感混淆不清,旋涡主义便想复活形式感。

    记者:我一直想知道你来欧洲之前,在美国文坛上的活动。你最初是怎么走上文学这条路的?

    庞德:那是在一八九八年,当时我十二岁.

    记者:你那时念法文诗吗?

    庞德:不,我想大概在念葛雷的《挽歌》吧。我当时没有念法文诗。第二年我就开始学拉丁文了。

    记者:我记得你是十五岁人大学的吧?

    庞德:我这么做是为了要摆脱军校的操练。

    记者:你是怎么当上诗人的?

    庞德:我祖父跟当地银行经理常以诗文唱和,外祖母和她的兄弟也经常在信札中以诗文往来。大家认为谁都能写诗。

    记者:你在大学所学的对写诗有帮助吗?我记得你好像当了七八年学生。

    庞德:六年而已。嗯,六年又四个月。我时时都在写作,特别是在当研究生的时候。我大一开始研究拉丁文学。我是凭着拉丁文进大学的;这是学校收容我的推一的理由,我十五岁时就有心闯荡。当然,那时我是不是诗人得由神灵来定夺,不过,至少是我自己闯出的路。

    记者:我记得你只教过四个月的书。可是,现在美国诗人大多是老师。你认为在大学任教和写诗之间的关系怎样?

    庞德:这是经济因素。一个人总得解决自己的生活问题。

    记者:你在欧洲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庞德:噢,上天保佑。从一九一四年十月到一九一五年十月,我的收入是四十二英镑十先令。这个数字我永远难忘。我一向不增长为杂志写稿。有一回我为《时尚》杂志写了一篇讽刺文章,写一个我不欣赏的画家,杂志社认为文中的口气正该这样,后来维尔哈伦去世,他们要我写一篇关于他的短文。我去找他们说:“你们竟然要我为这位全欧洲最忧郁的人写一篇简短有力的讣文。”“什么?他是忧郁的家伙?”“是的,因为他描写农人。”我说。“是农人还是聋人?” “农人。”“嗅,那么我们不该碰他。”我就是这样不懂装聋作哑,结果自断财路。

    记者:你在文章中提到,自己试着写过一本长篇小说,结果怎样?

    庞德:幸好结果到火炉里去了。在我认清长篇小说应该是怎么一回事之前,试过两回。

    记者这些限《毛伯利》有关吗?

    庞德:远在《毛伯利》之前。《毛伯利》比较晚,不过那是有意把小说剪裁成诗的篇幅。

    记者:你不是说过是福特使你的语言趋向自然的吗?让我们把话题转回你在伦敦的那段日子。

    庞德:我当时在追寻简洁自然的语言,福特长我十岁,他加速了我追寻的过程。这件事我们一直在讨论。福特知道在他之前的优秀作家,但是一直没有同好,要到刘易土和我这一辈出现后他才有伴。他最反对方言。

    记者:你和英美一流作家以及许多画家、雕刻家、音乐家来往至少有二三十年的时间了。在这些人中,谁对你的艺术生涯最有启发?

    庞德:我接触最多的大概是福特和高地耶。我在文章中提到的人都是对我最重要的。这里没什么要太修正的。由于我注意力集中在朋友中某人的某项才华上,而不注目意他们人格的全貌,可能因此限制了自己的工作和工作中的兴趣。刘易士就一直说我认人不清,因为我从来不留意他们是多么的邪恶、多么的浑蛋。我对朋友的邪恶一点兴趣也没有,只对他们的才华感兴趣。

    记者:在伦敦的时候,詹姆斯是你心目中的楷模吗?

    庞德:他去世之后,大家感觉再也没有请教的对象了。在那之前,我们总感觉有高手在。我在六十五岁之后,很难相信自己竞然比当年所见到的詹姆斯年纪更大。

    记者:你常提到古尔蒙,你们见过面吗?

    庞德:只通过信。有一封信非常重要,他在信中说:“作家惟一的乐趣就是想什么就写什么。”

    记者:你一到欧洲就能和当时一流的作家打成一片,真是令人惊讶。在你离开美国之前,有没有听过哪位美国诗人的大名?罗宾逊怎样?

    庞德:艾肯试着向我推销罗宾逊,我可没上当。这也是在伦敦时的事。后来,我从他哪儿知道哈佛有个家伙东西写得不错。大约一年之后,艾略特就冒出来了。不,我认为在一九00年左右,美国诗人只有卡曼、何维、卡温和陈尼。当时总觉得美国诗处处比不上英国诗,还有人盗用英国的东西。我去伦敦是因为觉得叶芝比其他人更懂诗。我在伦敦的时候,下午去看福特,晚上去看叶芝。你只要在一个人面前提起另一个人,总能引出话题来。这是一种练习。我向叶芝请教,发觉福特和他的意见不和。因此,我二十年来一直都跟他们两位意见不和。

    记者:一九四二年你在文章中说过,你与艾略特意见不合,互称对方为“新教徒”。不知道你是在什么时候和艾略特分道扬镳的?

    庞德:噢,打开始就不合。文人之交的乐趣在于彼此看法各有一套,可是有些方面又所见略同。艾略特一辈子都具有基督徒的容忍精神,工作勤奋,他一定很受不了我。我们初次见面时,已对许多事物意见不合。不过,我们的见解也有相同的时候,而且我相信两人对某些事物的看法各有各的道理。

    记者:那么就诗的见解而言,你是不是觉得你们的差距比以往更大?

    庞德:整个问题牵涉到基督教和儒家思想的关系,也牵涉到基督教各个不同的教派。其中包括教义之争——艾略特拥护教会,我则支持某些神学家。就某一方面来说,艾略特的好奇心似乎集中在少数问题上。然而,就连这个已经是讨论不完的了。

    记者:你们两位都是诗人,你觉得两人技巧方面的差异跟题材无关吗?

    庞德:我认为两人的差异首先是题材的不同。艾略特具备了自然的语言,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就以他戏剧的语言来说,我认为他在这方面贡献很大。他使得戏剧和外界的环境、外界的了解搭上关系。

    记者:这使我想起你写的两部歌剧。你是怎么写起歌剧的?

    庞德:我需要歌词和曲调,要把伟大的诗歌唱出来,而英文歌剧剧本的技巧不如大意。我希望以这两部歌剧的品质,获得单纯的抒情诗所不能达到的效果,如此而已。

    记者:我想你歌咏文字的兴趣是特别受到自己研究晋罗旺斯歌谣的刺激吧!你觉得发现普罗旺斯歌谣是你最大的突破?还是发现费诺罗沙的手稿?

    庞德:我很早就对香罗旺斯的歌谣感兴趣了,所以算不上是发现。费诺罗沙的确是意外的发现,读他作品的人必须和自己的无知奋斗。

    记者:费诺罗沙太太是怎么碰上你的?

    庞德:嗯,我是在奈都那里遇见她的。她说费诺罗沙一向反对所有的教授和学院派的人土,而她看过我的一些作品,认为我是惟一能完成她先夫笔记的人。费诺罗沙知道该做些什么,却没时间去做。

    记者:我想把话题由文学转到你的生平上。我从书中知道你是一八八五年出生在艾达荷州的海利市,当时那里一定是很荒凉的罗?

    庞德:我一岁半时就离开了,不记得那里的荒凉了.

    记者:你不是在海利市长大的?

    庞德:我不是在海利市长大的。

    记者:你出生时,家人在那儿做什么?

    庞德:家父开了一家政府土地事务所,我是在费城附近长大的——费城的近郊。

    记者:你祖父修了一条铁路,我相信这事不假,但是详细的情况怎样呢?

    庞德:他把铁路筑到奇帕瓦瀑布,有些人联合起来对抗他,不让他买铁轨。这件事我在《诗章》中提过。他在纽约州的北部发现一条废铁道,就把模轨买下来,用船运走,然后靠着他在伐木工人中建立起的声望,把铁路筑起来。这些从家里学来的东西,在学校里不见得学得到。

    记者:我知道你认为货币改革是好政府的要件。我奇怪的是,你怎么会把目光由美学问题转到政府问题上。是不是因为你有许多朋友死于大战,才使你有这个转变?

    庞德:大战来得太突然了,看到那些以往无所事事的英国人把握自己,团结奋战,实在太令人感动了。可是战争一结束,他们也完了,然后大家在往后的二十年想尽办法避免第二次大战。我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正视政府问题的。我想是《新时代》杂志使我看清战争并不是一件孤立的事件,而是整个系统的一部分。

    记者:你在文章中提到文学与政治的关系,这一点我特别感兴趣。你在《阅读入门》这本书中说,好作家就是使语言发挥效用的人,这就是他们的功用。你没把这种功用和政

    党扯在一块。难道错误的政党党员能够有效的运用语言?

    庞德:能。麻烦就在这里!枪可以用来射击,不管谁来使用都一样。

    记者:本来维系秩序的工具也能用来破坏秩序?倘若好语言被用来替坏政府作恶?难道坏政府不会造成坏语言?

    庞德:不错,坏语言势必造成坏政府,而好语言未必造成坏政府。孔子说得好:“名不正则言不顺。”劳合·乔治的法令真是一团糟,弄得律师都搞不懂。托礼兰说,每次会议时,那些法令的意义都不同,因此沟通的工具就完全砸掉了,我们今天当然也受这种苦。我们忍受别人利用我们的潜意识、罔顾我们的理性。他们把商品的名称配上音乐播放几遍,然后只播音乐,你只要听到这个音乐,就联想到商品的名称。语言被用来遮掩思想,压抑活生生、直截了当的答案,使得我们受苦。宣传和法庭上的语言,只会造成瞒骗和误解。

    记者:要怎么划分无知和狡滑呢?

    庞德:无知分为自然的无知和人为的无知。我认为目前人为的无知大概占百分之八十五。

    记者:你希望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庞德:战胜洗脑的唯一机会便是,每个人都有权利一一判断自己的观念。如果一个字二十五个人用来有二十五个意思,就根本得不到清晰的观念。要维持智识的话,那似乎是首要的战斗。另一个战斗是,在这个可怕的大动乱、强求统一的风潮里,如何维持某个人和某个文化的价值。整个战斗是为了维护个人的灵魂,我们面对的敌人是眩人耳目的宣传和洗脑、奢侈和暴力。六十年前,诗是穷人的艺术:一个人口袋里装着一本希腊书,独自走到旷野。后来有了电影,现在又有了电视。

    记者:大家都记得你的政治活动是大战期间为意大利广播。你发表这些谈话时,知不知道这违反了美国的法律?

    庞德:不知道,我十分意外。我得到意大利政府的承诺,一星期可以自由广播两次,而且“不得要求本人发表违反个人良心或美国公民责任的谈话”。

    记者:法律不是明文记载“叛乱罪包括对敌人援助和安慰”吗?我们宣战的国家不就是我们的敌人吗?

    庞德:我以为我是为宪法而战。我的意思是说,我可能真的发疯了,不过我的确觉得那不是叛国。武德豪斯上电台广播,英国人劝阻他,可是没人劝阻我。事前根本没有通知,后来才突然说在电台上厂”摇过的人会遭到起诉。我多年来努力阻止战争,最后却见到意、美交战的愚行!我当然不是煽动军队叛变。我以为一自己奋斗的对象是立宪政体的内在问题。如果有哪一个人因为我在人种、教条或肤色方面的见解而受苦,请他出面说个清楚。我的《文化导论》是献给班亭和儒克夫斯基的——他们一个是教友派信徒,一个是犹太人。我不知道你认为俄国人应不应该留在柏林。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好事或坏事。嗅,我大概是越位了。可是,波士顿的法院却裁决:“没有叛国意图不算叛国。”我认为自己维护个人权利的作法是对的。假如行政或其他部门超越了合法的范围,而又没人抗议的话,你就会失去所有的自由。三十年来我反对专制的手法错误,这与第二次世界大战并没有特别的关系。假如个人或异教徒坚持某些基本真理,或看到现行制度的某些错误,以致犯下许多可大可小的错,那么他在还没能建立起自己的观点之前就已经筋疲力竭了。近二十年来世局动荡不已,人心愈来愈不安——对第三次世界大战、官僚专制的焦虑,以及对官样文章的惶恐。我们就像一九OO年那时一样,丧失了很多自由,这是无法否认的。我们看到专制的力量逐渐扩张。

    记者:你被美国逮捕时,有没有想到会被判罪或问吊?

    庞德:起初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我决定坦白,让别人来询问我的看法,我是坦白了,却没人问我的看法。在广播的时候,我反省了好几回,觉得自己毫无作为,也不致为异国效力。腥,如果以为能够用言辞反抗篡位、反抗发动大战的元凶,那真是痴心妄想。但是我还是讨厌服从错误的事物。后来,我被赶到查瓦利法场,他们都在那里枪毙人,我想这下完了。终于有个家伙走进来对我说,他绝对不会把我交给美国人的,除非我自愿。

    记者:一九四二年美国参战时,你曾设法离开意大利返回美国。当时为什么没有成行?

    庞德:当时天下大乱,谣言满天飞。我好一阵子脑筋不清,我认为……我知道自己有机会到里斯本,在那里一直待到战争结束。

    记者:那时候你为什么要回美国呢?

    庞德:我想在大选期间,不,在大选之前回去。

    记者:大选不是在一九四0年吗?

    庞德:应该是一九四0年。我记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父母年事已高,不便旅行,不得不待在拉帕罗。家父在当地靠退休金维生。

    记者:大战那几年,你在意大利写过诗吗?《比萨诗章》是你住院疗养期间写的。大战那几年你写过什么?

    庞德:议论,议论,议论。哦,我翻译了一些《论语》。

    记者:为什么你在住院之后才又开始写诗?你在大战期间没有写出任何诗篇吗?

    庞德:我当时在意大利写经济方面的东西。

    记者:你住院以来出版了三册《诗章》,最近又出版了《宝座》。你现在必定是接近尾声了。你能说说其余的诗章准备探讨什么吗?

    庞德:当所有外在的迹象显示应该写启示录时,是很难去写伊甸园的。要为地狱或炼狱寻找居民显然容易得多。我正设法搜集第一流的心灵记录。

    记者:你是不是多少有些困住了?

    庞德:好吧,我是困住了。问题在于我是不是死了,如了某某先生的愿。倘若我终究难逃一死,至少临时还有一些事要做:我必须澄清暧昧不清的地方;我必须廓清某些特定的观念。我必须寻找一个文字公式来对抗野蛮的兴起——以秩序来对抗分裂。史诗是包含历史的诗篇。现代的心灵包括太多畸形的因素。以往叙事诗之所以成功,是因为许许多多的答案已经是公认的了,至少作者与读者之间,或者与大部分的读者之间,已经有了相当的默契。所以,当今实验时代的尝试经常是卤莽的。你知道这个故事吗?“你在画什么,强尼?”“画上帝。”“可是,没人知道它长得什么样子啊.”“我画好之后,他们就会知道!”那种信心已经不再有了。史诗的题材实在不少。争取个人的权利是史诗的题材。这种争取的努力似乎遇到了障碍。统治的本质也是史诗的题材,虽然它可能因为周围的环境而稍嫌模糊。我们可以循流探源;显然必须将个人的本质和现代意识的畸形内容加以浓缩,好放人形式之内。这是光明与潜意识之战;它需要艰深与暖昧。许多现代作品在主题上避重就轻。有人认为欧洲和文明会沦入万劫不复的地狱,我写作就是为了抗拒这种看法。假如我“为了某个观念而被钉上十字架”,那个观念就是我作品中的一贯思想:欧洲文化应该继续存在,欧洲文化的精华应该与其他文化同垂不朽。面对着恐怖的宣传和奢侈的宣传,你有美好而简单的答案吗?你在某些材料上下工夫,。想建立起一套体系。写作时为求别人了解,修正是必要的,但不能因此舍弃正道。

    记者:《诗章》中最后三篇的名称都不向,是本是意味着你在攻击某些篇章中的某些问题?

    庞德:不是。《凿岩机》试着暗示在传达某个主题时,必须面对的阻力。我并没完全遵循《神曲》中的三部曲。在这个实验时代,没有人能遵循但丁的宇宙观。但丁《天堂》里的宝座好政府的官员的灵魂而设。《诗章》里的宝座则试着由自我主义出发,在世上建立起某种秩序的规则。在日常生活中,由于理性的百分比太低,使人有做人不易处事难之叹。《宝座》关怀的是负责大众事务的人的心态。

    记者:现在《诗章》已近尾声,大功告成之后,有没有计划全篇修订?

    庞德:我不知道。有些地方需要发挥,有些地方需要澄清,但我不知道该不该全盘修订。无疑地,目前这部作品太含糊暧昧了,不过,我希望《天堂》里渐升的次序能够表达得清晰明了。当然应该有修正版,因为书中有不少无心之过。

    记者:我们换个话题。在圣伊丽莎白疗养院那些年里,你是不是从访客口中知道美国的近况?

    庞德:访客的问题是,你从他们得不到足够的反对意见。由于和外界接触不够,孤独之情与日俱增,身心深受其苦一一这十五年来我接触的多半是冷冰冰的观念,而不是活生生的人。

    记者:你有没有回美国的计划?想不想回国?

    庞德:我当然想回去。不过这究竟是不是对昔日美国的怀念,我就不得而知了。历史上的美国和真正的美国不同。有时我真想住在美国,却有许多障碍。李奇蒙是座漂亮的城市,可是没有汽车便寸步难行。我希望每年至少能在美国住上一两个月。

    记者:日前你说过,年纪愈大,觉得自已愈美国化。这是怎么回事?

    庞德:就是这么回事。一个人被移植到异域之后,逐渐成长茁壮,然后再将他连根拔起,移回原来的土地,却发现景物全非、人事不再,只得向自己的内心乞灵。你有没有读过安迪·怀特的回忆录?他是康奈尔大学的创办人。以往有一段美好的时光,大家都认为美国方兴未艾,前程似锦,那是在一九00年衰败之前。怀特的回忆录上溯到布坎南。他的心情在驻俄大使和康大校长之间转换不已。

    记者:那么说来,你回到意大利是失望罗?

    庞德:的确。欧洲是个震憾,其中部分原因是发觉自己不再是事物中心的那种震憾。还有就是欠缺了解,欧洲对生气蓬勃的美国欠缺了解。身为美国人的我,有许多事情向欧洲人诉说,却无法指望他们能了解。有人说我是亲身体会欧洲悲剧的最后一位美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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