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许多个夜晚,我都是听着歌声到天亮的。
我没有去追问过,为什么在这遥远的地方会有这样的风俗,这里的人又那么热衷于打跳。可能真的追问了,许多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打跳简单来说,就是每逢有人家办喜事时,许多人围在一起唱歌跳舞。但这个跳却和别处不一样,有我们当地的节奏,更主要的是唱的歌往往是很小众的,只是本地方的,甚至有些歌,可能出了这个村,下一个寨就没有了。
但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风俗,却是传了一代又一代,包括打跳时用的乐器,许多年过去了,也不过就笛子、三弦、葫芦丝等简单的几种。早年前我很少参加,许多时候都是站边上看个热闹。别人问起的时候,我往往觉得自己不会,但今年的某个夜晚,喝了几瓶啤酒后,我如同是被醍醐灌顶了,右手摇着酒瓶就跳了起来。
我记得那晚的我摇摇晃晃地唱着歌,“每天想你一万遍,夜夜想到睡不着。”我就这么信口唱了一句,也没有谱,但神奇的是,我刚唱完这句,我后面的兄弟就接着唱了下去。
我突然觉得,可能这就是我们小地方打跳的魅力。当一个人起了头,只要能接上,谁都可以继续唱下去,不用问对不对,好听不好听。好听了大家就会更卖力地往下接,都希望能接上更有意思的一句。如果唱得实在不好听,那么哄堂大笑,重新起个头,接着上。
当然,我这样的完全是江湖打法,都是由着性子乐。到后来扶我肩膀上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歌也早已经是唱了一遍又一遍。
有时我会抬头看,院子里挂起来的用来装饰喜事的红布或者是别的什么,在夜晚的灯光里飘着。往往这个时候,整个村里的人都在办喜事的人家里帮忙,人声鼎沸,却还是盖不住风声。风吹着红色的喜带,在月光下。
我会举起酒瓶,对着红色的带子喝一大口。这遥远的地方似乎装着某种我无处安放的东西,又似乎也安放了某种存在的意义。
我记得早以前去陕西时,在一个很荒芜的山梁上,见到过一株柳树,当然也可能是另外一种树,它的树枝上就系着红色的带子,在那个荒芜的山梁上随风飘着。我清楚得记得,在那一刻就似乎有某种东西从我的心底窜了出来,但我说不出来。
笛子、三弦、葫芦丝,这三种乐器凑在一起时能合出来很好听的声音。可能这就是边境的声音。
若有人一定要追问我心底最熟悉的声音是哪一种,那么它肯定就是这三种乐器合起来的声音,加上许多人有节奏的脚步声,还有两个人或者是两拨人之间的对唱。
早以前的对唱是男女之间,我有时想,可能这种打跳的由来就是男女之间的求偶,或是很早以前一种含蓄又热烈的表达,当然也可能不是。
岁月在我孤独的时光里造了一些美好的梦,梦里来来往往许多人,好在有许多人留了下来,在岁月里沉淀成我最亲近的人。
故乡在月光下晃动出红色的影子。我有时极热爱拿着酒瓶在人群中打跳的自己,偶尔莫明其妙地蹦出一句歌,别人哄堂大笑的时候,赶紧害羞地喝一口,安慰有些不知所措的自己。
但也不要紧,身后总会有扶着肩膀的人,大声喊一句,“唱得好,再来一首!”
有时也会下雨。雨滴从我们不知道的方向纷纷扬扬地洒下来,先是只听到声音,从遥远的山里就开始了,然后才打到我们头顶的瓦楞上,噼噼啪啪的。
下雨的夜晚就很难见到月光,但下雨时灯光里的雨滴往往会更清晰,红色的带子还会在院子里飘舞着,打跳也不会停下来,会一直持续着。
只是下雨的夜晚,雨声会掩盖许多声音,甚至包括远处山峦里风吹过去的声音。
我总是不能像别人一样坚持到天亮。当手里的酒瓶快空的时候,天微微亮时,我就会昏昏欲睡。最后实在坚持不住,也只能找个地方随便窝着,接着呼呼大睡。
不久就会做梦,梦里还是能听到笛子、三弦、葫芦丝合在一起的声音,时不时会有歌声传来,像是来自很遥远的地方,又像是自己唱出去的,也像是风里吹来的。说不清楚,梦却异常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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