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与记》
年少经历离散,现世竟余孤离。
吴芃带着两分无奈三分心伤及五分愤世离乡北上。一条大河向东流,行路的人你别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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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半城沙尘昏黄
人在旅途毕竟没法子专心伤感,因为旅人必得赶路:她到站了。
刚走出地铁口就愣住,这就是京城吗?一眼看去上下左右远近全是土黄的一团沙尘,灰蒙蒙分不出天地,楼与厦只剩隐约的轮廓,偌大城市仿佛溶解于无限的混沌之中,只剩隐约的些微人声车声淹没在呼啸的风声里。
她的震惊还没缓和,清晰的不适感已经冲进她的鼻腔和喉咙,干燥和疼痛蔓延。有人从背后拉她袖子,力气不小,还有一个声音“先回去!先回去!”
她下意识地转身跟着走了几步,又踉跄着被拉着下了楼梯,转了个弯才看到半步之前把她拖回地铁通道的人,是个中年妇人,矮她半个头,脑后拢个低低的圆髻,一身半旧不新的灰衣服,背着一个大大鼓鼓的半旧布包。这人一边拖着她往回走,一边还转头同四面行人说道:“又起沙尘了呦,大家弯回去坐坐再走嘛……”
吴芃看她圆团团一张脸,脸色颇有白皙,眼角几许纹路,不语也含笑,说话亮而脆,看着亲切;说话间嘴角撇着,眉头皱住,一对圆圆环眼眯起,一脸嫌弃地念叨着“又起沙尘了呦”。
行人也纷纷愤愤:“竟然又来沙尘暴了,真是的!”,却都停了脚步或索性掉头往回走。她们一直往地铁站台走,人流如织,妇人拉她在人群中左穿右突,居然找到一条长椅,按她坐定才说:“姑娘你才来京城滴吧?你可不自道最近经常刮辣么大滴风,叫什么沙尘暴滴,刮起来那个烦人呦,出不了门走不了路呦……”
妇人说起话来语速很快,话音爽脆,提起一个话头噼里啪啦好一顿长篇大论。吴芃听了一歇,等这妇人用一句“我们就在这里等上半个钟点,风沙好散一散才能出去找车来坐滴嘛你说是不是”做了结束才终于能趁机问出一句:“小阿姨是不是凭城来滴?”
妇人闻言将一对圆圆环眼看定她:“啊呦小姑娘莫不似个乡客?我家似林县嘛!同凭城似邻居滴嘛!怪不到我一看你就面善,你这女娃儿竟也问都不问跟我走回来了嘛……”
吴芃不禁莞尔,她家乡的方言特别,相邻两县语调虽有些细微差别,大多发音用词却是一致的。这妇人虽尽量在说普通话,乡音难改,她便忍不住问一问,竟然真是同乡——她们那里的人外出遇到同乡互称乡客,这还是爸爸告诉她的呢。
于是两人攀谈,谈天气,谈家乡,谈京城,谈彼此,个把钟头也一晃而过。妇人循家乡叫法叫她“吴家小女”,她也唤她“李家小姨”。吴芃一概是“既来之则安之,既这样了那随便吧”的态度,倒也不着急出去。妇人却渐渐坐立不安,说是担心家里的小孩;又解释说是主人家的十岁女孩,她从小带大的。一时打了两个喷嚏,拧眉说孩子怕是在惦念她,她早两日回乡探看老母亲,正好跟吴芃搭同一次火车回京。说好今早回去,那孩子认了真,怕是一直在等着。吴芃见她一面说话一面留心察看人流,过了一会儿果断站起来道:“我看有人走出去没再走回来,估摸外面风沙散掉了啦,我须得回去啦,我要出去坐47路车去,走啦!”说着已经奔出去几步。
吴芃不信这样巧合,掏出笔记一看,果然自己也是要坐47路去学校。正收拢背包行李,却见妇人又喘吁吁地跑回来,眼睛亮晶晶看她:“吴家小女,你似去京师大去上学对吧?你刚才话说是京城师范,我都没有想过来,是不是在铁狮子坟辣边的辣个?”
吴芃道:“我也是要坐47的,学校门口的站名就叫铁狮子坟......”妇人已经跺脚笑开:“可不似好生赶巧的!就在我主人家近处,我比你早两站下车罢了!一道儿走,一道儿走嘛!”吴芃着实惊喜了。
两人一道走出地铁站,天地间全是淡淡昏黄,大车小车开着大灯小灯, 也亮成一个个高高低低的光晕,映衬着四散的行人影影绰绰。吴芃想起在火车上只留意到今天是阴天,想不到进城竟碰上夹杂沙尘的大风,不一时这大风沙尘又已四散。京城果然是京城,风云突变不能捉摸。
妇人领着她顺着马路找到站台,几辆公共汽车一溜儿停着,正开门揖客。她们上了公车,司机亮出嗓门:您再稍等十来分钟儿,我这儿收到通知就能走,碰到这样的麻烦天儿,开车得安全您说是吧?
说话间两人找座坐好,妇人还是坐不安定,不停打量天色,又问吴芃几点了?吴芃看表,竟然已经快11点半。幸好很快公车启动出站,车子开地很慢, 隔一小段路从朦胧中闪烁一点黄绿光芒,再走一下,那一点光芒处慢慢浮现一个交警,戴着大大的口罩,手拿荧光棒挥动两下,是个放行的意思。车子走走停停,天色也慢慢清楚起来。
妇人仍然一边一个个数着站名,一边跟吴芃历数自己带的女孩子乖巧可爱爱学习,体贴懂事看书多。吴芃嗓子疼头也疼,左右看看又眼晕,好在身边这位“李家小姨”宛如一个声色俱全地话篓子,她只需支着耳朵,偶尔搭一句“是哦”“真好”之类,就足够和谐,倒也觉得舒服许多。
妇人再问吴芃去学什么,怎么现在才开学,又一个人来上学,吴芃既又不愿引发议论,也不愿收获同情,只避重就轻,声色不动,只说以前也来过京城,自己大人一个,不用劳人接送。妇人夸她能干俐落,又将主人家电话让吴芃记下,并说定哪天哪个钟点找她最好,让吴芃有空有事务必联系。。。
车子慢慢吞吞走走停停,俩人东聊西聊打发时间。终于妇人到站,急匆匆跳车奔走。吴芃继续静坐,走走停停再有两站,也下了车。
天色已褪出七分清明,风与沙都退歇。虽不见太阳,初秋干躁的空气里还带着未散的暑热。眼前一座铁栅栏门关地严实,左右角门却开着,虽无络绎不绝,也有数人进出。左边墙上竖写一行哑光鎏金大字:京城师范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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