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灯

                                  一

      晚上天阴着，月亮照不出来，窗子玻璃上挂了几点光点。雨一阵一阵的，丝绒帘子似的从天横放下来，帘子边吹拂起来，整座城都像在跟着飘摇。

        这时候，杜兰生的夜灯亮在写字台上。纸糊的圆白灯罩，透出里面灯泡昏暗的光。夏天发潮的竹席子贴在身上一阵冰凉，然而现在已是暖的。他就着点光温书。

        休假期过完了，明天就回学校。开学会有大考。兰生想到这儿，心情难免惨淡。外面有风起来，带着窗户来来回回抖动着，将要舒展出来什么的。不知觉他就睡着了，脸贴在书页上。

        第二天一大早，兰生挎着包从楼上下来，厅里韩伯等在餐桌前，韩伯是从前伺候过老太爷的老人了，从南京跟到广东来。朝他一躬身

      “兰少爷，早饭预备好了。”

兰生轻轻点点头，走到桌子前面坐下，开始吃饭。

        雨下了几场，天仍是闷。像一匙猪油糊在心口，封住了，反倒更想吐。

        吃完最后一口，将盘子一推。他又查了查自来水笔是否都储满了水，为了保险起见，他又装了一瓶墨水，

      韩伯提着行李，看了看座钟。忍不住想提醒他。院门口车里的司机也探出头来朝里面张望了一下，有等不耐烦的意味。杜兰生慢吞吞上了车，车子立马发动起来。

        天穹青鸭蛋壳的颜色，半个罩住这片天。几抹海云从远处过来，列次而下。沉沉的压在天上。

        兰生半靠着垫子，脸别向车窗看向外面。不知怎的，心里烦恼得很，把卷在手里的书松开了。路上远远近近有许多汽车在仓皇的叫。司机急速的开过去，不一会儿就到了。

        大门口都是来送子女的，停满了车。兰生下了车，先一步进去了，司机提着箱子紧跟在后面。先去收拾宿舍，然后去到大厅签登记表。

        先到的学生，三三两两并排走着。章质夫先生迎面走过来。上学期教他文史的。章先生中年人的体态，微微有些谢顶，今天一身白西装。

    兰生冲他打招呼

    “章先生早。”

    “好，早”章先生和蔼笑笑“赶紧去收拾东西吧，典礼就要开了”

      杜兰生谢过，和司机两人去往宿舍方向。

      典礼在小礼堂办，兰生进去时候已经没有几个空位了。正纠结挑哪个，之前熟识的傅师宪朝他招招手。他身边刚好有一张空位。坐在中间的两三排，位置还算得上好。

        师宪是内地过来的，剪着短头发，一张蜡黄脸上散落些雀斑，个子倒很高。

      “休假你过得怎么样？”师宪问道

        兰生把包取下来搁腿上。

      “在南京老家，没什么特别的，倒像是白过了一夏天。”

    “外面现在那么乱，安稳住一段已经很不错了。”

    “听说内地打得很厉害，你家里什么情况？”

      “一连打了好久没停火了”师宪叹了口气“不过我家里还好，已经搬到西南那边去了。”

    “那很不错，你也没什么后顾忧虑了。”

      师宪“嗯”了一声。

      章先生走上台去了，他今天要做代表演讲，因此穿了正装。致辞的内容无非是勉励学子奋发图强类的话，学校也知道没什么听头，讲完话典礼就做结了。安排学生上课。

        中午下了学，师宪原本打算同兰生一起去吃饭的。兰生早上恶心的厉害，到现在也没什么食欲。只好让他一个人。

      躺在宿舍床上，一个男生来借肥皂去洗衣服。兰生从未见过的一张脸，想必是刚刚来的。就伸手一指到摆在架子上的，男生拿着道完谢走了。

        傍晚时候，出了一天汗，兰生打了热水绞了个毛巾把子搭上。又想要把衣服投一投，发现肥皂不见了。再一想，还没还回来，有点想不通那男生。学费都交了，却要贪他一块肥皂。

        其它人的都在自己柜子里，只好等同寝的人回来。

      “斯山，你肥皂借我拿去使一下。”

    斛斯山进来，兰生朝他说。

    斛斯山找出来递过去

    “怎么，忘记拿了？”斯山纳罕道

    杜兰生一脸懊恼样子“刚才叫人拿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那你赶紧去吧”

    他拿衣服去浸水，打了肥皂投洗。水池瓷片上浮了几个肥皂泡，上面旋转着光怪陆离的色彩。月亮在黄昏中早一步升起来，朦胧的一个痕迹，像蒙了层油纸过去看。虽然仅隔了薄薄一层，感觉却天差地别，又像落在信纸上的一个泪印子。远处山淡淡的轮廓构成了画面最下的一部分。几缕炊烟非常犹疑的上升，仿佛不大知道天在何方。一会起风了。

      洗完衣服他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