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乐年华（小说）

苦乐年华（小说）

作者：王在

缤纷年华悄悄流逝，历经许些风雨，如今故乡的往事象流水哗哗淌来。

那时，我七岁，还没有上学。和小伙伴常常在桑榆塬里窜。

桑榆塬有一棵老榆树，老得起了很多疙瘩，枝头的叶片儿被人们摘得成了光刷刷。塬里有稀稀拉拉的几棵桑树，绿油油的叶儿在风中摇晃。周边有一陇麦地，麦地里面种了一行一行的土豆，它的枝干与人齐高。塬的东北方向挺立着一个大荒坪坪，那是塬里的老坟。趁大人不在，我们就在老坟上躲猫捉迷藏，打扑克，玩游戏。大人一拱出头来，我们乎儿地就背着背萎满塬里割猪食牛草和捡柴。

小卉最爱和我一路，她与我同岁，但比我高出很多，走在她的后面，看到她两个扎了红毛线的羊角辫在风里一摇一摆的，象两朵玫瑰花。

我们把背篓放在老坟上，在坟上玩起了踢格子的游戏。格格共有六格，代表六间房子。单脚在上面踢串珠子，踢过了才算买了间房子，如果双脚着地，那就罚下，另外的人上。子子可以是几颗算盘珠珠用一根毛线穿起来，打成圆圈。或者是些杏仁子子，打磨得光光华华，用钉子钻通，然后用线串起来，朝后背一抛，呼儿地一道优美的孤线。踢格格的输赢就是看谁买的房子多。小卉踢得熟练，她买了第二空。我必须要跨过她买的房子，我脚短，跨不过，结果滑空呯的一声滚在她的房子里。我伤心的哭了，小卉说：我送一空你。我们继续玩这门游戏，在那个娱乐贫穷的年代，孩子永远都能找到自己娱乐的方式。

直到太阳偏西，我们才背上空空的背蒌匆匆跑进桑榆塬的麦田里。麦田中间有生产队种的一行一行的土豆，我和小卉用镰刀刨着土豆，一些光光圆圆的土豆很快进了我们的背蒌，然后我们用土豆的苗杆和桑叶覆盖在上面，就偷偷地往家跑。我们在小麦地里的沟沟里一踉一跄，心呯呯地跳。小卉说：你等我，我解个手。我说：快点。小卉一下子穿过绿油油的小麦林里。我说：跑那么远干嘛？就在这儿屙吧。她说：等我，等我。我说：再不走，巡山的来了。小卉说：你把脸转过去。我说：我又不看你。我趁她解手就偷偷的一个人跑了，我听到她在后面喊我的名字，但没有回答。独自沿着桑榆塬，走进竹林，蹩入了自己的家。

我把土豆倒在磁盆里，满满的一盆，光光的，亮亮的。妈说：谁个叫你去偷土豆，被发现是要挨斗的，还要扣工分。妈责备了一番，其实她的心和我一样的愉快。在我幼小的心灵中就觉得土豆是我们家最好的粮食，平时一般吃榆树叶儿和野菜。

夜里，我们家饱饱地吃了一顿，那是我少年时代吃得最美的一餐。可第二天发生的事情令我们全家人都很惶恐。

小卉偷土豆被人抓住了。小卉吓得哇哇地哭起来。巡山的说：哭也不行，要扣工分。那时工分是一家人的口粮。小卉家的口粮被扣了三十斤。

在生产队的会上，小卉的父亲诚惶诚恐的作了检讨，在检讨时他吐了一次口水。队长说：他态度不恭，把他弄起来斗。于是几个积极分子跳出来，抓住他的衣领，卡住他的脖子，反剪他的手，沿着老坟外田埂小路游行。有人在踢脚，有人在飞拳打他的屁股，有人用石头砸他的脑袋。小卉的父亲低着头，象个坏分子默默地走着，好像在对土地真诚忓悔，血从他的头上流下来，毒毒的太阳照着它，一会儿就凝固了，但他没有流一滴泪水。

没过多久，小卉的父亲就去逝了。

母亲一个劳动力挣工分，在人前人后说不起硬话，但她并不去责怪自己的女儿，哪怕她给自已和家带来了那么多的沉重，因为自己是女儿的一把伞一片天。

我看见小卉和她母亲脸色腊黄，眼睛阴沉，耷拉着脑袋，象两个囚徒，我感到非常对不起小卉，对不起他们一家。

后来我读书离开了桑榆塬，小卉也长大成人我非常想念她。在一个假日里，我见到过她，她出落得水灵而又美丽，我曾提起那些往事，她淡淡地一笑：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她的形象显得更加楚楚动人。

我问她在做啥工作，她笑而不言，一脸的坚强。

后来她的母亲在摘榆树叶儿时从树上摔下来折了双腿，不久也死了。

很多年以后，据有人说：她在城里给别人当二奶。

一九九五年四月七日稻香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