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瓷

      雨过黄昏，天清气爽。我驱车离城几十公里的克拉克瓷遗址，意欲寻得一二碎瓷，体悟熄灭已久的明朝商业温润气息。

      十七世纪初，荷兰东印度公司在海上捕获一艘葡萄牙商船——“克拉克号”，船上装有大量来自中国的青花瓷器，因不明瓷器产地，欧洲人把这种瓷器命名为“克拉克瓷”。后来，人们在福建平和南胜、五寨明清古窑址找到“克拉克瓷”的窑址和销往日本等国的实物标本，其时，日本关西地区也出土了一批“产地不明”的青花和彩绘瓷器。中日两国学者共同在漳州进行考古发掘，最终确认瓷器的产地就是漳州，也就是自己正前往的目的地——南胜克拉克瓷遗址。

    遗址已不见窑洞，草木萋萋，果树葱茏，只有地方政府立的几个简陋铁牌，提醒人们几百年前这里炉火通明日夜烧制着那些可以换取白银的碗碗罐罐。时光回溯，当我们的先民，用木棍在篝火余灰偶然翻见燃烧过变型的土块那时起，土与火就如农具与稻谷，在先民的手里拿捏着几千年，由陶而瓷，由日用而工艺而艺术，每个陶瓷就如一本历史书，用型制、釉色、图案、文字等语言，通过火与土的锻炼，让农耕文明的一粥一饭延绵不绝地滋养着华夏文明的子孙。

      克拉克瓷窑火早已风华过尽，但满目青山上，依然让人感叹明末未曾意识到陶瓷换白银潜行着的历史走向。可惜，我们依然在那个关口陶醉于脉脉温情的农耕文明，没有毅然走向丛林法则的资本市场时代。历史如人生，都不可能重来，更没有假如，可以站在时光的前头，路径了了分明，人也确实永远走不到时间的前面，文明的高峰必然让人陶醉，随之被超越，也许这就是宇宙亘古不变的自然法则。

      我在窑址空地上逡巡许久，终于捡到一小块被果农翻地刨出来的碎瓷片，釉色青黄，薄胎，模塑谷子纹，从碎瓷形状看应当是小碗或盏，属典型工业化外销瓷。置于掌上，细细把玩，泥土掩映下的瓷胎，温润如玉，沧桑如锈，欲言又止，已经很难想象出出窑时的灼灼其华了，如维纳斯的断臂，再也找不到回归母体的道路了。

      荒芜多年的废墟、残缺不全的碎瓷，无言叙述着衰退、失意以及古往今来那些被人性分解的东西，让人陷入忧郁，但也引起严肃的沉思。一片碎瓷，一段抹不去的文化记忆，窑址废墟上，夕阳细雨，暮色渐浓，依稀可见往日粗砺脸颊的炉工回望炉火渐灭的黯然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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