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花开了

2013年的春节我照例坐在沙发上等着热腾腾的饺子，我被红蜡烛的光闪的发晕，妈妈接到老家来的电话后就拖着爸爸进了屋，好像有天大的秘密要商量似的。有些不该我这个年纪知道的事情，我可以理解，只是肚子咕噜咕噜直抗议。

 我走到门前刚要敲门，便听到妈妈的哭泣声，一年都没回家了，报了警也找不到，真是造孽啊。爸爸的语气很平稳，低声劝道，说不定是跟着男朋友去玩了，过两天就回来了，你也不用太担心了。妈妈哽咽着说，就算玩，也不至于一年都不回家，连个电话都不打吧。虽然她是娘捡的，相处久了也是有感情的啊。

 我的脑神经瞬间崩塌，爸妈说的是小姨，小姨不见了？双腿有些发软，我一步步挪开，倒在沙发上，眼泪止不住往外流。爸爸低声警告，别告诉小青，她跟小姨感情格外的好。

 妈妈说，刚捡到小姨的时候，姥姥已经五十多岁了，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那天妈妈抱着刚几个月大的我，姥姥抱着小姨打算送警察局，我居然嘟嚷着叫起了姐姐，看到小姨粉扑扑的面孔，乐得合不上嘴，她也笑，两只小手摸我的头，姥姥看到此场景，兴奋地说，这孩子跟咱们家有缘分，就得咱们养，我现在才五十多，这把老骨头还顶用。所以说小姨只比我大几个月。

 姥姥的院子里有棵石榴树，每年夏天都会开出红艳似火的石榴花，小姨便会拉着我的手，站在石榴树下仰着头欣赏，她美滋滋地说，再过几个月石榴就出来了，到时候我摘给你吃。我咽口唾沫，点点头，我最喜欢吃石榴了。

那年我十岁，没吃到小姨摘得石榴，小姨因考试作弊被姥姥罚跪，情绪低落的很，我也不好意思开口，倒是姥姥摘了几个大的，硬塞给我。小姨瞪我，都怪你，每次都考九十多分，娘总是在我面前说你多么乖，多么懂事，我才作弊的，我就是我，我又不是你，干嘛总是拿我跟你比啊。她把我推到了地上，我并没有觉得很疼，却哇哇地哭起来。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优异的学习成绩不再是优势，因为小姨越长越漂亮，有些像张柏芝，开始是班花，接着晋升到校花，很多男生跟在她的屁股后面献殷勤，而我也只是跟在她屁股后面的唯一女生。

我跟小姨每年都会看石榴花，小姨的打扮也越发耀眼，她说，石榴花是世界上最漂亮的花，当时我没见过比石榴花更美的花，就点点头赞成，我们相识一笑。小姨歪头问我，你的梦想是什么？我想了想，考上最好的大学。她耸耸肩，真俗，我的梦想是嫁给一个很爱很爱我的人。找到那么爱你的人，你会爱他吗？石榴花衬着她的脸有些红，我谁都不爱，我只想让别人爱我。很久以后我看到一句话说，如果你不去爱，你永远不会知道谁会很爱很爱你。

妈妈工作调动的关系，我十五岁去了北京，那天雨很大，稀里哗啦的，像是一盆水直接倒下来，我在家等了很久，姥姥支支吾吾地说，别等了，那孩子经常早出晚归的，见不着人影。我心里一凉，您没告诉她，我要走了吗？姥姥起身端起茶壶说，她不会在意这个的，快走吧，别误点了。

我十分不情愿的被妈妈拖上车，妈妈嘟嚷着，别等了，以后还回来，又不是见不着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想什么，天天跟不同的男生约会，名声都臭大街了。因为雨的缘故，轿车行驶的很慢，司机突然说，看后面那人，大雨天的跑什么？我和妈妈同时回头，一个女人手里拿着一袋什么，拼命地跑，我急切地问，那是不是小姨？妈妈看了很久，冷哼一声，怎么可能，你小姨还不知道在哪里约会呢。那女人袋子里的水果洒在了雨水中，她蹲下捡，直到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

高考结束后我回到了家乡。小姨也更加明艳动人，听说她要跟着一个叫虎子的男朋友到城里打工，姥姥老了很多，一句话重复很多遍，也不再管小姨，总是嘟嚷着，平安就好。妈妈越来越看不惯小姨了，她去厕所时恰好看到正在抽烟的小姨，刚想说教，小姨识趣地说，我不抽了，我去看看小青。妈妈气得直瞪眼。

我回去的时候是2011年的冬天，石榴树只是一棵枯枝的摸样，小姨看到我很兴奋，握着我的手，北京怎么样？有石榴树吗？没见着，都是高楼大厦，晚上连颗星星都没有。她有些失望，是吗？我接着说，不过晚上的彩灯很漂亮。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去北京吧，挣得也多。她眼神有些闪动，可以吗？妈妈突然出现，你就在家照看娘吧，把你养大挺不容易的，别翅膀硬了就到处飞。小姨不悦，你不也是娘养大的吗？不也飞了，还是亲生的呢？妈妈被噎地说不上话。

妈妈和小姨的战争是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进行的，拌了几句嘴，两人就厮打起来，我在旁边不知帮谁好，先是劝架，不管用，慌乱中我抽了小姨一巴掌，声音很响亮，在院子里回荡着，小姨死死地盯着我，倔强的眼神里都是泪水。我的右手僵硬在半空中，整个人都傻了。

第二天妈妈就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开，我塞给姥姥一封信，务必交给小姨。姥姥表情平淡，你小姨是刀子嘴豆腐心，跟你妈一样，委屈你了，夹在中间。

一年里小姨没再给我打过电话，我知道她是不肯原谅我，偶尔做恶梦，小姨在梦里喊着，小青，救救我。我挣扎着从梦里醒来，为什么要救她？小姨怎么了？

妈妈眼睛有些红肿，说，饿坏了吧，吧字还没有落地便看见我泪流满面的脸，怎么了这是？小姨不见了是吗？爸爸叹了口气，听说是被朋友骗走了，具体在哪里，谁也说不清楚。那姥姥知道这事情吗？你舅妈一直瞒着她，看样子也瞒不了多久了。

2013的夏天我回到家乡，想看看院子里的那颗石榴树怎么样了，再看看那美丽似火的石榴花，姥姥说，小姨最喜欢那颗石榴树，说死了就埋在它下面，我喜欢吃石榴，她喜欢石榴花，原来我们的缘分是注定了的。

姥姥被警局叫去认尸，我也跟着，缠着姥姥，她瘦了很多，好像只有一把骨头支撑着整个身体，尸体被水泡得不成样子，根本无法辨认，我强压住翻腾的胃，没敢仔细看，姥姥看了很久，目光一直盯着这名裸体女尸上。说是在河里捞上来的，死的时候就没穿衣服，周围的人小声议论着，怎么不穿衣服？太丢人了，肯定是小巧，真是报应，小巧是小姨的小名，就是啊，她平时生活那么不检点。

姥姥的身体有些晃动，不知过了多久，她颤抖地说，不是，不是我家小巧。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我扶着姥姥离开，临走时我打量了一下尸体，被她大腿外侧的那块胎记惊住，是姥姥扶着我出来的，我边走边哭，姥姥小声重复着，不是小巧，不是小巧，声音逐渐被泪水淹没……

 以后每年的石榴花都开得很美，每次石榴花盛开时，我都会对小姨说，石榴花开了，你在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