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两旁的树枯黄的叶打着旋转飘零而下,天空灰蒙蒙的,预报说有雨。迎面有风吹来,让人下意识的抱住双臂瑟瑟缩缩,看来天气渐渐要冷了。时令即将入冬,冷,也是件很自然的事。
就在这样一个阴郁的日子,我与A君相遇了。大家高中同学,以前一起逃课胡混的哥们儿,当时关系很铁。他模样变化不大,所以当我试探喊他名字的时候他回头了,果真是他!
朋友相逢自然是兴奋的,我们在别人不解的眼光下激动拥抱。然后,我们用俗套的方式叙旧——找了个地方吃饭。
吃饭只是名头,大多时候是喝酒、抽烟、说目前的际遇,当然说得最多的是过去!我们把以前记得的事再作了一次回忆,遇到有分歧的地方免不了争执一番,用这种方式竭力证明自己才是当年所作所为的主角,也仿佛这样,才感觉那些年月没有离我们太远,依稀还在昨天。
几瓶酒喝完,除了肚子胀之外,情绪也逐渐变得不稳定了。A君用夹着香烟的右手端起半杯啤酒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再用力深吸一口烟,憋了一下徐徐吐出,口腔、鼻腔烟雾冉冉。如同这烟雾悠然的还有那句话:“兄弟,咱们都老了!”
“我才老了,你还是以前那帅哥。”我一边说一边帮他把空杯斟满。实话实说,横向相比,在这个年龄段,还称得上帅的,除了花大钱保养的明星外,真没多少了,依旧清俊如昔的A君算这少数人中之一。
聊着聊着A君突然问我:“你还记得阿细吗?”
“阿细?”我在脑海中搜索良久。我把记忆存档一一过滤,“哦,你说阿细是不是四哥喜欢的那个文科班才女?”
“嗯。就是四哥喜欢的那个。”
“你们……莫非你们在一起?”我试探着发问。
“你别想歪了,我已经结婚生子了,爱人不是她。我提到她也只是因为今天是跟你一起聊的过去。她在我高三最后的那段生活留下难以磨灭的记忆。”
确实如此,过去不单单是那些被时间肢解得七零八落的往事,还要由人、由情感去把那些往事串联起来。
我自然会记得阿细,因为我也记得四哥。阿细是四哥最喜欢的女孩其中之一,她是文科班公认的才女。“阿细”是四哥给她起的外号,“细”,乡下俗语可解释为纤细瘦小,至于姑娘为何叫阿细,是由于她长得小巧吗?个中原由四哥不说,我们也无从知晓。
四哥家在比较偏远的乡镇,中考成绩优秀,考上县城高中。他个头高,体格壮,皮肤黝黑,留着郭富城式的分头,印象深刻的是他在夏天总喜欢穿一件健身褂,外面套件格花衬衣,从不扣钮扣,有意无意的显衬他鼓起的胸肌。肌肉型的四哥不打篮球不踢足球也不爱跑跑步,可他崇拜的偶像是拳王泰森,所以他的体育兴趣是在宿舍狂拗臂力棒,猛拉拉力器,一使劲的时候就嗷嗷叫,红脸赤耳,面目狰狞。完了就直拳勾拳乱舞一通,拿舍友练拳,舍友经常被追得四下逃窜。四哥的武力无疑是跟声望成正比的,他喜欢的女孩也在我们脑中成了四嫂。四哥是暗恋狂人,喜欢的女孩有若干,最要他魂魄的有两个,我知道阿细是那二分之一,他除了经常在我们面前表明过他的心迹,曾在梦里呼喊过阿细的名字,而且不止一次。让人不解的是,他却没对任何一个表白过。
A君呡了口酒接着说:“我跟四哥好朋友。他看上的女孩我纵然喜欢也得是偷偷喜欢。”
“原来你喜欢过阿细!”我笑着揶揄他。
“喜欢。现在可以大方地说出来了,像她那样的女孩,不喜欢的人怕是很少吧!”
我赞同这个观点。阿细并不是长得很惊艳的美女,但胜在气质。也许有人说她只是聪明伶俐外加柔弱娇羞,可单是这些就已经让爱慕的种子悄悄的撒在很多男生的心田了。
“喝酒喝酒。我觉得你跟阿细满登对的,我们眼中你也是才子一枚嘛!几个文科班谁不认识你啊!”我举杯跟A君碰了碰。
“狗屁才子,当年偏科太严重了,没办法考上好的大学,混到现在也没什么大出息。”
A君 说的是实话,作为一个文科生,数学不好英语极差,简直可以直接宣判他高考失败。好在语文拔尖,在年级属数一数二的高手,他说如果不是历史政治科目还算过得去,他也早放弃学业辍学打工去了。四哥就没参加高考,在觉得升学无望后提前毕业,去了广东。
“那个时候我们都太单纯了,纯洁得几乎没有污染。我们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QQ,没有微信,社会能够提供的物质名目就是如此的匮乏。”A君望着窗外纷攘的人流车流,感慨万千,然后开始向我叙说他的故事。
“我真正向阿细流露情感是四哥走后,以前你也知道的,也就是跟一群无聊的男生瞎起哄而已。阿细也知道她的外号,因为每当她低头穿过站满男生的走廊,身后总会传来“阿细阿细”的呼唤及笑声。阿细一般是独来独往的,很少见到她与人结伴同行,所以每遇到此情况,她的头越发的低,脚步越发的匆匆,脸上也飞起红云。但所有的嬉戏在高考迫近的时候都似乎停止了,面临着这个对峙了三年的敌人,没有谁敢自称很有把握战而胜之。走廊也清静了许多,他们都争分夺秒地把头埋在书堆里为前景作最后的拼搏。而我依旧在每个课前站在走廊等待阿细的经过。单独的时候我是不会开口喊阿细的,只是默默地看着她娉婷到来,轻提裙脚从楼梯拾级而上。当她察觉到有人注视她时,会抬头张望,偶尔我们的目光相汇一起,那一瞬间,我会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而她则迅速的把头低下去,像只轻盈的梅花鹿往她的教室急步走去。这样的情景发生过很多次,我相信她会从我的眼中感觉到我喜欢她了。是的,我就是喜欢她那独特的安静与柔弱,我想一辈子的去保护她。”
我举杯跟他碰了一下:“隐藏得够深的。下去没别的行动了?”
“还真的没特别的行动,你想想,在那个最关键的时刻,你忍心干扰一个人复习备考吗?我可不想成为罪人。再说了,当时我拿什么去向她表达情怀?她那么的优秀,她会考上一所体面的大学,而我不过是大海中最平凡的那朵浪花,我不可能追逐到她的脚步,我的未来或许与她天各一方。
出于理智的衡量,我尽量不再在走廊等候她了,我不愿这样的行为骚扰到她,只希望她能安静顺利地去实现梦想。我虽然克制住了,可同时发觉自己更想她了。
在那个悄然弥漫着离别气息的日子里,我当时的心愿只想问她要一张相片,方便以后想她了就可以随时看看。现在想起来真好笑,如此简单的事情我居然酝酿了两天,我需要把勇气积攒起来,才敢向她开口。因为我害怕她会冷漠地拒绝,我甚至设想到自己羞愧局促,仓惶而逃的情景。
我最终还是在一个晚修放学后,将一张纸条递交给她。她很讶异地看看我又看看纸条,其实我写的只有几个字,大意说即将离别,向她索一照片作日后忆念。让我意外的是,她居然羞涩的浅笑了,然后抬头望着我轻轻说'两天后吧,我得挑一张。最好你也送我一张。'当时我仿似跌入幸福的海洋,那一笑或许只是礼貌性的,可足够让我神魂颠倒。
两天后,还是晚修放学,我拿到了她送我的东西,而我回赠她的不是照片而是一本书,我最喜欢的一本小说——《平凡的世界》。我把祝语写在扉页,祝愿她高考成功。而她的照片背面则写着:九月,我在下一站等你!那个晚上,看着照片里一袭素裙笑靥如花的她,我是多么的快乐也是那么的忧伤,心里知道高考结束后,我们真的如飞鸟四散而去了,我拿到照片的那一刻,已经强迫自己把这份情感放下,这浅浅的情缘算是到此为止吧,我不会再守候在走廊等待那个纤弱的少女。我有自知之明,跨出这校门,我和她已经没有了共同的生活轨道,我到不了她说的下一站,纵然她会在那里为我稍作停留。
我们本就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可能以后某个悠闲的日子,她在翻阅那本小说时会想起那个曾经对她钟情过的少年,也可能书和人都会落满尘埃,被遗忘得不留痕迹……”
“世界很小,说不定她就在这个城市,也说不定哪天你们又会相逢呢。”我安慰着已有些失落神伤的A君。
听我如此一说,A君的眼睛仿佛闪烁了亮光,旋即又黯淡了下去:“逝去的不会再来,来的也不是了。”
我明白他想说什么,是的,从前那种感觉不会再回来了。正如徐志摩为林徽因所写的: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惊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
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
别了A君,我看着路上那些交错来往的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我又想起了阿细,想起了四哥,想起了那些能忆起的同窗以及那个充满纯真气息的校园。在那里,大家有过欢笑也有着心痛,有着颓废也有过理想。也许,他们还有过无比羞涩的爱情,轻轻的,浅浅的,如夜里昙花一样美丽的绽放过,虽然短暂却又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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