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我不得不从被窝爬起来,开始最有意思的一天。
在我们那儿,双数日可是个大日子,都知道菜市场大清早有人卖菜的,但不知道菜从哪里来,什么时候来的。
双数日也就是人们默认交易的日子,在我们小镇上,双数日叫“当场”,单数日叫“冷场”。而从乡里去街上进行活动叫“赶场”。所以一般赶场在当场天,商贩多,热闹些。
夏季的风温热温热的,在院坝外扫过,万物沉睡,昨晚入睡前蛙鸣、虫叫也没了踪迹。月光毫不吝啬洒在屋前的院坝上,可能是月亮昨晚加班太晚,忘记了熄灯,照的院坝亮晃晃的,但这一切不显得冰冷,反倒像是梦境般,一遍又一遍往心里映。
5点钟,鸡鸣声划破了夜的沉寂,而我依旧在酣睡中,人字形躺在爷爷的木架子床上,可能是白天在山坡上疯玩太久,睡得很深。可是现在屋子里已经有动静了,迷迷糊糊我还是能察觉到,不由得翻了翻身,再过一会儿,我意识清醒了,床赖着我,迟迟不想起,我又翻身对着屋子,屋子里只剩夜的黑色,可把我急坏了,我一只手掀开被褥,纵身一跃,半套着鞋往门的方向冲,打开门,一道亮光直戳戳往我脸上照,还以为天亮了,没成想是月光。院坝坎儿上两位老人收拾着背篓,扯了扯背篓里尿素口袋的角,上面又盖了一层塑料薄膜,动作熟练,月光照着,人的影子随动作挪动,清晰且明亮。
“我还以为你不去啰,半天没起来。”
这是我奶奶,看见我在门口迟疑,随即问道,爷爷在一旁咯咯的笑。我赶忙去穿鞋,找到保温瓶在洗脸盆里参上热水,还得去厨屋水缸里舀一瓢清水,把挂着枯干的帕子浸湿,温热的洗脸帕急忙要打开我面部的毛孔,热气使劲的往脸上窜,帕子拿下来脸已经通红。
帕子是灰色的,它本不是这个颜色,用的久了的缘故,特殊的热气味却没法替代,或许是帕子本身,或许是水缸里的清水,又或许是浓浓月色,也可能是爷爷奶奶用过。
等我洗完他们就招呼我走了,我步伐像是骑上了草原的快马,走在了队伍的前头。
爷爷奶奶蹲下把背篓背在了身上,随我而来。三个人,踏上了路,人的影子随着移动拉长又压短,在我们背后左右摇摆,有时重叠,有时分开。一两声狗吠,一声鸡鸣,我们的影子消失在屋子前。
天地一色,无尽的黑,没有纷扰。
天实在是太黑了,得沿着屋门前那条小路下山,小路要么是田埂,要么是以前人用石头堆出来的。露水就是我这一路上深深的痛,别提它美不美好,生不生机,等裤脚全湿透了,就不会考虑那么多了。当然我们也有方法,用树枝先去把草丛上的露水打落,然后再行路,的确有效果,但不妨碍裤脚全湿,鞋子也差不多了,奇怪的是,爷爷奶奶情况比我好的多,我始终没抓住走路的窍门。
等到了可以歇气的地方,就把背篓放在石阶上,但都得轻轻的,里面的货物可是好菜。
里面装的都是山药。他们在几天前从地里被挖出来,堆放到阴暗的屋子里,挖它也不好挖,在奶奶挖时候我也上过手,它是一根根挖起来的,平均一根要挖半米多深的坑,保证它不能断,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挖好的先初略的抹去表面的泥,也不要清洗,等要卖的前一晚上,把它们拿出来,分一分,分粗细,分长短,它们不是一个价钱,大的好的可以卖7、8块一斤,细小的只有2、3块一斤。分好后开始清洗,洗去表面所有的泥渍,分粗细长短装好在背篓里。不晓得它有什么好的功效,但我们家煮汤是逃不过的,口感香甜绵软,也很细腻,粗一点白白胖胖的更软一些,细小的吃着偏硬,大概理解价钱不同的缘由了。
很快,到了山的阳面,夜色也渐渐褪去。阳光从山巅往下照射,随着时间不断下移,点亮一片又一片翠绿。我们像是追赶太阳的脚步,但很快把我们甩在了后面。每次我都告诉奶奶,太阳的方向是东方,太阳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
阳光透过林子留下斑驳的碎影,我们一路下山,由于山势缘故,能看见小镇了,我问了问爷爷还有多久才到哦,他只是说快了。步伐早已没先前轻快,光线逼得我汗珠不断往下掉,肚子也已经呱呱叫,走了一个多小时了,但我们还得走快些,最好是在两个小时之前赶到。
走上水泥路后,我知道距离胜利不远了,我们也赶上了时间,顺着河道走一段距离,过了小桥,往上过一个坡,6点多,到了镇上,第一时间可不是吃饭,先得找一个摊位,摊位不要钱,社区规定的一小块地方专供买卖菜,那就得比谁早了,我们这个时间点去,早已没有好的摊位,随着目光不断扫射,终于在一个不显眼的地方找到了还没有人占领的位置,在询问隔壁摊位确定没人后,就开始搭起了我们的小摊子。
先是把背篓最上面的塑料薄膜在红木板子上铺开,小心翼翼的撑开尿素口袋,按照大小,长短依次铺开在塑料薄膜上,经过我多次观察,奶奶总会留一些存货,质量好一些的,把不好卖的差一些的卖完,再来卖好一点的。肚子饿的前胸贴后背了,正好刚弄完,爷爷守着摊子,我和奶奶弄点早饭吃,也没什么吃的,买几个五角钱一个的大包子和一碗稀饭,包子是豆腐馅儿的,稀饭是青菜加上很少的米。打包拎到摊儿前,蹲下后三个就开始吃,吃的很匆忙,也许是饿了的原因,又或许是怕有人买菜招呼不过来的原因。
摆上不一会儿,就有人过来问价了,逐渐忙活了起来,等早晨那股劲过了,后面客人稀稀落落的来。蹲下又站起,是我早上重复最多的动作,偶尔帮忙拿拿袋子。他们则是给钱拿货,要是碰见特别难缠的客人,少几毛钱,也无所谓的,总得卖完,下午太阳落山之前要赶回家。
有摊子卖的快,没等到正午卖光了,有小贩的摊,一个劲吆喝,见了我这般年纪,叫小弟弟,大一点的叫帅哥,总之她对不同年龄的人有别样的叫法,仅仅是别人瞟了一眼她摊上的菜,迅速能锁定眼神,这招还真能揽来不少生意。我们又有些不同了,守在摊子面前,有人过来问热情的招呼,没人问就待着,就这样到了正午,摊上还是有些货,我焦急的在原地打转,正午的太阳让土地升腾起热浪,熏得眼睛都睁不开。
奶奶收起了剩下的山药,我眼前一亮,困意也随之消失,像是石块投进了池塘,荡开了水花,不过是在心里。我们走进了小饭馆,奶奶说待会儿把最后的山药送去给镇上的一个亲戚,剩下的山药也不是坏了的,只是短了些,仍然软糯。
趁着奶奶送东西的空当,我和爷爷一路,买个什么粮食种子,买几斤橘子,还有要修理的锄头,拿到后街上整治整治,那人把锄头放到一个火坑里面,烧的通红,一边拉着风箱。
我们而后在一个小卖部集合,店主我们认得的,每回卖东西结束都到他那里歇歇脚,头顶有一个白色大吊扇呼呼的吹,他也是很乐意,先是买了根冰棍,我一边嚼着,一边听他们大人说的话语。我们也该启程回家了,爷爷总反复询问我要买什么吃的,我扭扭捏捏跑到前面的货摊,如饥似渴的挑选起来,多是五毛钱的辣条,或者看着包装上面图案好看,特别喜欢一个动物模样的玩意儿,里面装着果冻类的东西,好了,一共5.5元,爷爷拿出他的零钱袋,一个塑料口袋,掏完钱,我拎着袋子开心的走在前面,他们背着空背篓赶了上来。
顺着来时的路,往家的方向赶。
回家可就没那么有劲儿了,三个人的人影随太阳光在地面晃动。步步石阶,热的没有什么话,只管走路了,可就算这样,我还是走不动路,爷爷叫我拿个苞谷杆骑在裆下,我照做,神奇的事情居然发生了,走路变得有趣起来,苞谷杆在地下“夸夸”作响,像是骑着扫把的魔法师,我得意的往后望,他们被我甩的很远了。
太阳光又在追赶我们脚步了,这次是从下而上的,山脚,太阳已收了他的神通,并逐渐向山巅推进,金黄的山渐渐阴暗下来,太阳步步紧逼在山头。
悬在山头时,我们踏上了最后一段小路。弯里面已经有虫叫了,狗摇着铃铛,边跑边吠,到面前时,摇着尾巴往身上爬,轰下去后,走在我们前面,一路到家。
月色入户,结束了一天的赶场,身上早已酸痛不已,洗完脚把水擦干,上床后呼噜声四起,不知今晚又是怎样的夜色?
下一次赶场不知是什么时候,我能确定的是我一定会兴奋的从床上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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