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
已是凌晨,在飞往伦敦的红眼航班上,旅客们都已沉沉睡去,可小六却毫无睡意。
飞机上很安静,偶尔有睡熟的人发出的轻微鼾声。小六紧紧搂着一个小小的,素净的黑木匣。木匣是檀木的,散发出安宁的淡香。
木匣上嵌着一张黑白照片,那是一个面容和蔼,微笑着的老人,依稀能看出少女时的清丽风貌,她眼中尽是安详平静,那是小六的阿婆。
小六把脚踩在椅子上,整个人蜷成一团,下巴抵在匣子上,蹿入鼻腔的淡香,就像小时候阿婆身上的味道,让人安心。
“阿婆,我们再过几个小时就要到伦敦了哦,那就是阿公去过的第一站——我知道,您盼这一天已经盼了很久了……”小六贴着黑木匣,呢喃道。
小六
我是乔小六,是个孤儿,阿婆说她见到我时是正月初六,又是瘦瘦小小的,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我自那时就和阿婆生活在一起。
因为以前的生活,我怕黑,也怕静,所以阿婆每天晚上都会搂着我睡。她会搂着我,给我讲故事,但讲的不是童话,更像一篇篇的旅行日记。
我问过阿婆很多次,她是不是真的去过这些地方,阿婆每次面上都会迅速的浮上一层悲伤,然后又晃晃脑袋,掩饰过去,但还是会有一丝怅然的重复:“阿婆我可没这个福分,那都是世杰告诉我的…”
后来我才知道,世杰是阿婆的丈夫,也就是阿公。
阿婆读过书,书便是阿公教的。
我偷偷看过阿婆的照片,她年轻时很美,穿着绛青底白花的旗袍,绾着髻,插一只白玉簪,袅袅婷婷,旁边站着长衫的男子,眉目清秀———那便是世杰阿公吧。
阿公真是博学呢,我总暗暗的想。
阿公给阿婆讲过的,阿婆都一一说给我听:雾都伦敦,泰晤士河河畔,浪漫伦敦眼,古朴大本钟;浪漫巴黎,时装周,薰衣草;天使之城,自由女神,阳光西海岸……
阿婆关于阿公的故事,串起了我童年所有的美好和梦想———和阿公一样,到世界去。
林颜
我是林颜,是林家的独生女。二十一岁时我嫁给了乔世杰,有过二十六年的美满生活。
可自他患病去后,一切都变了。我浑浑噩噩独自过了九个新年,届时,我已是半百之身。
第九年的正月初六,我在街上看到了一个小孩,插着根草标站在街上,他瘦瘦小小的,却眉目清秀,像极了他。
我带那孩子回了家,给他取名乔小六。有他在,似乎生活被重新注入了活力。每天看着小六,就像看着世杰,听着小六说话,就像听着世杰说话。有时眼前会突地迷蒙,会做梦般的看见世杰站在面前,轻声唤我阿颜。还记得世杰温柔的揽着我,低声和我叙述他少年留学的经历,叙述着他在世界上留下的足迹。
他说他要带我去看,我们作了约定,却难得实现,我要操持家务,他要工作养家,总不得一走了之,只得等到他退休,才好打算。
谁曾想,他却患了病,他死后,我的心也便随之死了,约定也就就埋在了心底。
但小六的到来,让将死的它似乎有隐隐萌发的迹象。
我每日与小六讲叙故事,就像世杰与我讲叙一般无二。
我心知那梦已不能自己实现,便有意无意的将我的梦想植入小六心中。
我希望,小六能替我,到他曾到过的地方去,到世界去。
乔世杰
我是乔世杰,是个留学生。
我在外留学七年,留学的七年,我去过很多地方。去过英国,独自坐在伦敦眼上俯瞰伦敦;去过法国,独自躺在薰衣草花田中小憩;去过美国,独自在洛城街头徘徊……
我曾一度为这外面的世界迷失,但当去的地方多了,看的人多了,就莫名的感到孤独。
我想,如果有一个人能陪我一起,陪我一起去看世界的风雨云烟,那该多好。
所以我回了国,母亲帮我说了门亲事,是与我的青梅,林颜。
婚后我常给她讲我在外的经历,我知道她懂我,我能看到她眼中对外面的向往。我告诉她,等我退休后,便带她去看世界。
人算不如天算,退休前夕,我却患了癌症。
我怕的很,怕完成不了对阿颜的约定,便瞒着她,定了去伦敦的机票,我本想用我最后的时间,完成那个约定。
可我没有等到那一天,病情突然恶化,我能看到她趴在床边哭的很伤心,泪水浸湿了被单。我想抬起手抹去她的眼泪,想叫她别哭,我想让她知道,没有我,她也能走下去,她也能去到她想去的地方——
可是,视线模糊,我撑不住了……
约定
小六抱着阿婆的骨灰匣,脑海里又回响起了阿婆去世前的话:
“小六……和你阿公的约定……我是完不成了……阿婆希望你……能替阿婆……走下去……”
阿婆故去后,小六在清理遗物时发现了那两张没能用上的机票,也找到了阿公的日记。
那时小六便下定了决心,他辞掉了工作,用积蓄定了机票。
不仅是因为这是阿婆和阿公的约定,还是他和阿婆的约定。
阿婆和阿公约定一起去看世界,小六与阿婆约定他替阿婆去看世界。
到世界去,是两代人的执念,是两代人的梦想。
世界
用了十年,小六走遍了世界,将阿婆也带到了世界。
那是世界啊,是他,她,他心心念念的世界。
十年中,小六皱纹已爬上眼角,匣中的骨灰也慢慢减少。
在最后一个目的地,小六终于抑制不住心情。他哽咽着。
“阿婆,我到了,我到世界了……”
小六没有听到的是,他哭泣时,空气中有一声轻轻的,几不可闻的叹息:
“世界啊……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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