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比一的回忆
北京人工体育场是踢球的。体育如同烟酒一样不分家,野球有野球的踢法,但凡有人能踢起来,只要缺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加,很快就成为半脸熟,直接拿人家的矿泉水喝。
我不算资深球迷,不为了踢球,只为那足球场上方广阔的天空。那天空无比明亮,阳光如此灿烂,让人感觉工体永远年轻。
也许是拳击不方便多人比赛,于是人类发明了足球。哪怕你不看足球,也得知道国家队或故乡队的比分,以表明你活在这片土地上。
2002年韩.日世界杯预选赛中国队出线以后,北京城的老少爷们儿自发地到天安门广场庆祝,他们高唱国歌,一路高喊着中国雄起。欢呼声飞越天安门城楼,飞越午门、故宫,回荡在整座北京城。那时候,哪怕你用自行车给穿白裤子的街头混混儿印上了泥印,他们也笑嘻嘻地说:“没事,没事,国足出线了。”
北京文化充满了怀旧,20多年前踢了人家一场9 : 1,然后就讽刺人家一辈子不合适。国足也充满了怀旧,球迷们时不常会说起民国时的李惠堂和宋朝的高俅来,可要永远是“我们祖上比你阔多了”,那就成了阿Q。北京文化这种端着架子碾压一切的“怀旧”,有一种没原因的“牛”,带有某种文化优越感的霸权主义味道。胜利是“必须”且“应该”的,赢在现实中,还得赢在口头上。无论胜败,总之最牛,这是缺点,也是特色。
侯磊期望再过50年,等他七老八十了,估计还有可能会记得14岁时那场北京踢上海9 : 1足球赛的种种细节。而那时中国各地将建起现代化体育场馆儿,全民都有充裕的时间来运动玩耍,那时的球场会更加文明。
这种双方一共22个人,追一个球的体育项目,不再仅仅是身体的运动和情感的宣泄,而是一门生活的艺术。
再来一个汉堡
每一处肯德基旁,都有一处和麦当劳,他们犹如北京公交车方向相反的两个车站牌,彼此是兄弟,也是冤家。
肯德基很早与顾客互动,曾推出一个叫“奇奇”的卡通形象,造型是一只眨着眨着一只眼,穿肯德基制服和美式大头红皮鞋的笨鸡。它会出现在肯德基寒暑假赠送的画册里,让孩子们在做假期作业时把它涂满颜色。可是,作业是在临开学才赶出来的,至于画册则早已变成了纸飞机。
相形之下,麦当劳的营销策略似乎更高一筹。这么一家卖快餐的铺子创造了汉堡大学。它带来了一个小丑——麦当劳叔叔,给孩子们过生日会。带来儿童乐园和开心乐园餐,顺便送亲情送玩具送钥匙链。
麦当劳是一种倒推式的经营,以下游控制上游,以快餐店控制了种植场,如同汽车厂家与各种供应供应商之间的关系,先建供应链、仓储和运输系统,后开店。
麦当劳开到意大利时,曾遭到数万人集结于广场的游行反对,而北京没这景儿,北京人对它拥抱的多。它如入侵的外来物种,如水蛭一般吸附到北京这座古城中。它一边抹杀食物的个性,一边打阵地战——如蛛网般开遍了大小城市。它不是厨师的手艺,而要的是规范的流程。
再来一个汉堡,那是给我奶奶带去的。
奶奶生于民国二年(1913年),几乎是清朝人。我之前请奶奶吃过三明治,现在请奶奶吃麦当劳。她用慈禧太后那个年代的北京话说:“这算什么?酸一口甜一口的。”
老辈儿人在味道上不一定接受麦当劳,若真吃,也是使劲儿往胃里塞,不解饱还噎得慌。更有人恶语相加,一个个用手指点麦当劳、肯德基、方便面……它们是垃圾食品,每一根薯条和每一渣牛肉饼的肉粒种都汪出油来。饮料都是碳酸的,藏着一股股能够把你的骨头溶化的毒气。孩子们满眼都是不实的浮光,吃的早早发育,没了肌肉。
这是来自老百姓的批判,而知识分子更有说辞:食物应该由活人来做,而不是机器。快餐是“反.人类”的。它们在民主时代企图如统一思想般统一味觉。连秦始皇都没这么干过,吃饭真的是要讲科学,讲口味儿,否则干脆直接输液得了。
的确如此,快餐文化让多少年轻人在快节奏的生活中享受其中。殊不知它给人们的健康带来了多大的隐患。
侯磊作者认为,如果类似麦当劳的这种机械化的模式不可战胜,终归有一天,即便所有的饭馆都不是洋快餐,我们的生活也终将改变。
执念
北京是一座包容的城市。外地人一拨拨进来,凡在这里居住三代人以上,就成了“老北京”。他们同样也会升起对北京的执念。
北京人对古城的旧念十分固执。他们会用五十年来的名字来称呼一条胡同,会在城墙拆除五十年后,仍按二环路的标准来区别城里城外。仍采用进城、出城来指代从胡同区域到海淀中关村的跨越……
漫步在王府井大街,看看变形金刚一样的新东安市场,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地方还是那个地方,风景却不是那个风景了。市场变了,旧京的风物变了,但生活总不会变。
消失的会馆
我们和古代离得并不遥远,比如“80后”一代,很多人从小在老家还住过几百年以前的老屋,似乎只感觉到了四合院的脏冷差、地方小、冬天烧煤球、没厕所没法洗澡,现在“煤改电”了,修改水系统、排水系统也不费劲了。
四合院儿是四面房,胡同是四合院的载体。那些多进的四合院都拆了盖楼,改为了学校机关,而南城有几处古建筑特别值得记忆一番。北京的会馆儿多在南城,是明清时期外省的士绅们在京集资新建的聚会联络地,相当于驻京办事处。会馆有大有小,建筑多样。关中会馆意义重大,又建筑精巧,是陕西商帮的缩影。尘埃总有落定的一天,2012年7月,关中会馆被全部拆除。
仿佛是一夜之间,如今的游客们都要进老房子看看,而住在老房子中的人却是越来越少。老房子拆了,能回迁的就地上楼,不能回迁的搬到郊区。
任何事情都有得有失,你若想右手抓住些东西,就必须把左手抓住的松开。我们有了手机,那就不再写信;有了高铁,那水定河就会断流。要盖新楼,老房子就有可能在推土机的轰鸣中沦为废墟。
看了根据北村小说改编的电影《周渔的火车》,周渔——一个每周在火车上奔波的美丽姑娘,徘徊在清贫而忧郁的诗人和具有男性魅力的兽医之间,爱情是她生活的负担,火车成了她生活的载体,她把工作、睡眠以外大部分时间都花在火车上。当她对于诗人的爱梦破灭后,周渔说:“去看火车。”
多年后,我读了陈忠实的散文《汽笛.布鞋.红腰带》,我感慨道,为什么一个年过50的人,依然清晰地记得平生听到的第一声汽笛,为什么一个12岁的孩子在听到汽笛后,蹬着一双磨穿了底磨烂了鞋后跟的布鞋走上了长路。我第一次看火车时比他小。但感触惊人的相似。而今我开始写作,而他则出了一本厚重的大书。
现如今,我还时不常回到纺织厂附近的铁路桥上去看火车,仍是沿着铁轨走。看铁轨并上又分开,分开又并上,这里消失一条,那里又节外生枝。生活像铁轨一样平直而又错综复杂。我的眼里仍不时闪现着那个和火车赛跑的男孩,闪现着他和火车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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