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海在街对面走远了，不知怎么回事，看上去后背陀得厉害，整个人颓废了许多。
老徐招了辆出租车，开车门钻进去。于柳岩乔力也随后上车。
乔力坐副驾驶座上。忍不住回头问老徐，“老刘头怎么回事？”
老徐“切！”了一声，看看于柳岩，不方便说，欲言又止。女人嘴巴快，跟女人说秘密，几乎跟拿着喇叭四处做广告差不多。
于柳岩眼尖耳俏，看出老徐是躲避她。使劲拍老徐一掌，催逼道，“快说！不准瞒我！”
老徐犹豫一下，才说道，“嗨，反正也不是什么新秘密，都陈年旧事，说就说呗。怕个球！”
刘海原先是下乡知青，家在青岛四方，下到温泉镇五六年。吹拉弹唱无所不能，年轻时有范，不是现在发秃背陀的样子。在温泉镇赚得不小的名气。温泉中学缺音乐老师，聘他做民办教师。知青返城高峰，他本想返城，联系了返城后安排的工作单位，是去一家街道橡胶厂，又累又脏，待遇不怎么好。他就放弃了返城指标。他不走是有原因的，一是学校正给他争取转公办教师，二是他在温泉中学跟一个女老师谈上了对象，正谈得热着呢。有人不干了。温泉中学有个年轻老师也想转正，而且跟老刘的女友曾经谈过恋爱，谈崩了。年轻老师是个青头郎，倚仗父亲是温泉镇前副镇长。强压老刘，想逼他走。老刘不服，跟他矛盾升级，终于大打出手。两人在操场上打得你死我活，老刘耳朵被扯破了，对方头上被打了一个血窟窿。眼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老刘女友现身，阻拦两人厮打，两个红了眼的男人不知是谁推了她一把，她撞在石头墙上，墙缝一截伸出来的铁橛子，戳破她的颈动脉，还未送到医院，就失血过多死亡。青头郎有父亲的社会关系做靠山，向法院起诉，诬告老刘失手伤害了女友。老刘百口莫辩，被判过失杀人。判决没下来，青头郎倒霉，体罚一个调皮男生，逞狠打聋了这个男生一只耳朵，耍横，拒不赔礼道歉。男生家长向法院起诉故意伤害罪。老刘的案件当时围观的学生很多，这个男生是老刘的学生，也在场。他趁机找可以作证的几个学生，证明老刘并没有推女友，推了女友的人是青头郎。青头郎两罪并罚，被判了五年。老刘被无罪释放，据说从派出所出来后嚎啕大哭，整整病了一个月。后来温泉中学因为没有音乐老师，老刘又被聘为代课老师。然后是民办老师，很多年后成了公办老师。
这回去公安局办无罪证明，揭开他的旧疤痕，引发他的伤心往事。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是宁愿放弃去台湾，也不想踏进公安局大门。
老徐说完，车内久久陷入沉静。
每个人都有不堪回首的萧瑟往事。
过了好久，乔力问，“他怎么来的我们学校？”
好久没听到老徐回答，回头一看，老徐面上带红，像喝了几杯的样子，眼睛看着窗外，心不在焉。乔力转回身体，感觉不对劲儿，又飞快回头看一眼。这下看清楚了。于柳岩一只手从刚才拍了老徐一掌后就没有从他大腿上挪开。
乔力心里咯噔一下。
这个于柳岩，就是个骚狐狸。
乔力飞快眨巴着眼睛，不行，老徐的一世英名不能这样毁于一旦。
他佯装不解风情，转头盯着于柳岩放在老徐大腿上的手，调侃的笑道，“于柳岩，你在试探老徐的定力？”
老徐僵直的身体动了动。于柳岩手挪开了，娇声笑道，“徐哥是个铁汉子，怎么会干不上道的事儿，我好玩，逗逗他而已！”
乔力讨厌她说的这句话，尤其她说的“而已”两个字，听起来轻佻下流。
“你就是欠整！徐哥，你就整整她，看她还嘚瑟！”乔力让自己说话的口吻也像个风流鬼。
老徐笑得难看死了。
这事就这么风轻云淡过去了，一路上于柳岩没再造次，老实了很多。甚至还开了玩笑。
三个人在车上把学校教育局开的证明材料分开，一人一份。于柳岩看了看老徐材料上的照片，哗的笑出声来，“徐哥，年轻的时候像五四青年啊！”
老徐的二寸照片上围着白色围脖，梳着三七开，真有五四青年范儿。
老徐有些烦，收起自己的材料不再理她。
出入境管理局窗口上出现一个光溜溜的脑袋，一双深眼窝的大眼珠，问乔力，“去台湾？公事还是私事？”
乔力用眼睛询问一下老徐。老徐替他回答，“私事！”
“没问你！你！”大眼珠低下头，飞快的翻动乔力递给他的一沓证明材料。从窗口递出一张《大陆居民往来台湾地区申请表》。
乔力在婚姻状况一栏犹豫不决，要填未婚，他有些不甘。要填已婚，他还没领证。
他甩甩头，填上未婚，家庭成员是父亲母亲和哥哥们。他把填好的表格拿的远一点，审视一番。看，他有满满当当的一大家子，他却一直一个人在奔忙。他每天跟于蓝生活在一起，法律上却是两个相互毫无关系的人。
这个认知让他手脚心头微凉。从台湾回来，不管什么时候举行婚礼，马上先去领证。
这是他把申请表递给大眼珠的时候，心里唯一想着的一件事。
在出入境管理局呆了一天，采集照片，反复填写了好几遍信息才合乎要求。证明材料欠缺台湾方面的邀请，这个还需要时间去交涉，只能慢慢等。
从管理局出来坐两小时车回到家，乔力话都懒得说一句，连饭都没吃就上了床。
睡一觉起来，发现于蓝还在另一个房间忙碌什么。循着灯光看去，于蓝坐在小板凳上，用一只手拿起刷子向身旁的铝盆里蘸一下，朝面前铺着的一沓布片刷一下，另一只手把刷过的布片取下来，放在一边晾着，继续刷下一片。反复这么刷过来刷过去，身边晾满了布片？
“这是干什么？”乔力吃惊。
“那天晚上我不是跟你说过，有个好消息嘛！”于蓝手中的活不停歇。
“我还以为你怀孕了呢！”
于蓝白他一眼，“有那种事儿你竟然才来问我？我还不知道你，怕现在有个孩子多个拖累！甭怕，我才不会未婚先孕呢。我傻啊！”
乔力哑口无言。自己正想甩开膀子大干，房子还没有着落，确实是不想此时添个孩子跟着受累。
“那是什么好事儿？”
“大哥给揽了个加工活儿，给衣片搞印刷。”
即墨服装批发市场很多老商户有自己的服装加工厂，有些工序外包，比如童装，需要手动把裁下的衣片刷上字母和简单图案。刷一片三厘钱，一天能刷个二到三千片。这活简单省事，技术要求低，赚钱快，谁都能干，是人们争抢着想揽的加工活，搞到一批活不容易。
于蓝教音乐，一周八节课，很轻松。每天下班回来，一个晚上能刷个千八百片。算算收入，非常可观。只是得天天来回坐车城里乡下跑。
“太累了吧？”乔力皱眉头。
“为了早点买上房子，累点也值！”于蓝擦擦额头渗出的汗珠，满足的扫视一眼身边花花绿绿的布片，像坐在万花丛中。
七月份，天气最热的二十一日。乔力和他的团队终于启程。
坐在飞往台东桃园机场机舱里，透过铉窗，俯瞰这片生活着的土地。广阔无垠的海洋如湛蓝的丝绸，包裹着异彩纷呈的珠宝一样的青岛。飞越这片蓝色海洋，脚下的土地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变成了一帧地图册的样子。
未来张开双臂呼喊着你的我的他的名字。
(上卷终，下卷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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