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王定保《唐摭言》卷一五:
嘏(gǔ)尝家于浙西,有美姬,嘏甚溺惑。洎计偕,以其母所阻,遂不携去。会中元为鹤林之游,浙帅窥之,遂为其人奄有。嘏及第,因以一绝箴之曰:“寂寞堂前日又曛,阳台去作不归云。当时闻说沙吒利,今日青娥属使君。”浙帅不自安,遣一介归之于嘏。嘏时方出关,途次横水驿,见兜舁人马甚盛,偶讯其左右,对曰:"浙西尚书差送新及第赵先辈娘子入京。"姬在舁中亦认嘏,嘏下马揭帘视之,姬抱嘏恸哭而卒,遂葬于横水之阳。
大约是:唐代诗人赵嘏发迹前曾在偏远的浙西居住,与一个美姬交往密切,两人情投意合,如胶似漆。赵嘏进京赶考时,打算带她一起走,但遭到母亲阻止,故没能带走。此后的当年七月十五日中元节,美姬外出游玩,被当地一个将军看上,继而占为己有。第二年赵嘏考中了进士,金榜题名,得知美姬被人抢占,便写了一首绝句给将军:“寂寞堂前日又曛,阳台去作不归云。当时闻说沙吒利,今日青娥属使君。”(《座上献元相公》)诗歌用韩翃、柳氏与沙吒利的故事,劝告将军归还美姬。将军见诗后自觉不安,便派人将美姬送还给赵嘏。此时赵嘏刚出潼关,走到横水驿,看见一队豪华气派的车轿人马,不禁好奇,上前询问,对方回答说:“浙西节度使派人护送新及第的赵先生的娘子进京。”美姬在轿中也认出了赵嘏,赵嘏下马掀开轿帘,二人相见,美姬抱着赵嘏恸哭而死。赵嘏悲伤唏嘘,把她安葬在横水北岸。
那首诗的意思是:金榜题名,堂上众人欢宴我却倍感寂寞,尤其当日色昏黄之时,因为最心爱的那个人已经不在身边。本属两情相会的天大喜事却化作永不回归的浮云。当时听说是强夺人妻的沙吒利式的人物把她抢走,今日才知道她已经属于浙西军队的最高统帅所有。标题《座上献元相公》意思是:盼元相公主持公道。看不出其中的元相公究为何人,但诗最后一句“今日青娥属使君”似乎露出了答案,也就是说,那位“浙帅”姓元,相公,使君都是尊称。
诗乍一看似乎客客气气,甚至还有点卑微,实际还是有点芒刺的。“沙吒利”也作“沙咤利”,唐肃宗时,诗人韩翊美姬柳氏,为蕃将沙吒利所劫,后得虞候许俊的帮助,与柳复合。后人因以沙吒利代指强夺人妻的权贵。以蛮力强行霸占他人未婚妻,明显已然强盗行径。那怎么谴责呢?“沙吒利”或“沙咤利”三字就是回答,堂堂中华,于一个来自蛮夷的武夫已经够不屑的了,“吒”也“咤”,“吒”也罢,“咤”也罢,都是瞎叫唤,乱嚷嚷之意。也就是说,你呀须明白,尊称你为相公,使君,那是有讥讽之意在其中的,你丫挺的实际就是一介武夫,老子瞧不起你。
那位“浙帅”或许是真读懂了赵嘏的意思,不好意思,原壁奉还。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唐代的进士威慑力还是挺大的,毕竟接下来的事就是朝廷授予官职了嘛。那职务说不定比“浙帅”还要高得多,而官场的铁则就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只可惜的是,美姬一回到心上人身畔,激动之下,顿然暴毙,令人唏嘘。
不过,那位美姬即便是活着,怕也成不了赵嘏之妻。一般说,金榜题名的男人年龄都不小了,早过了娶妻的年龄。赵嘏也应该如此,早已婚娶。原文一开始就有一个小细节值得玩味——“以其母所阻,遂不携去”,在当时,娶一个不经母亲允肯的女子回家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再者,所谓美姬,本意就是供男主人消遣的家妓,原文作者用“嘏甚溺惑”来描述,贬义十分明显。
顺便提及,赵嘏,进士出身,大中年间任渭南(今属陕西)尉,世称赵渭南,看见其政声不错。诗擅七律,有“自然英旨”之美;佳句“残星几点雁横塞,长笛一声人倚楼”(《长安晚秋》)尤为传诵,杜牧因此称他为“赵倚楼”。此联的确十分出彩,可以说,十四字便涵盖了一部中国诗歌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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