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尤下
接第17章目录--暴乱
下面什么那人没说完，何四就大叫起来：“是在我下面！”
他说的没错，下一刻重锦就听到了沉闷的咚咚声，很近很真实，像是有人拿着重锤在从下而上的用力撞击脚下的地面。
重锦迅速起身下床，正好避开头顶砸下的一块石板，不堪重负的床板瞬间坍塌。
闫承听到动静扭头，见到重锦的时候愣了下，显然是也记得他，旁边那个年长的修士则动了动嘴唇，神情闪躲，明显是知道下面的东西是什么，却因为某种原因不知道怎么说。
很快，重锦就不需要他说了。
重锦从混乱一片的吵闹声中听到了熟悉的嘶吼。
杂沓的脚步声匆匆响起，一队城守营的守卫从外面快速走了进来，钥匙叩击铁锁的声音响起一片，不断有人从铁门里被拽出来，低喝声此起彼伏：“所有人先撤出去，不要慌张！”
如果他们没有一边喊话一边开锁开的手抖，这话可能会更有可信度一些。
闫承急了，转身撞上慌慌张张的守卫，猛地一把抓住他，质问道：“什么情况，出什么事儿了！”
那守卫骤然被抓住，脸上闪过一丝暴戾，可转头一看清是闫承就瞬间收敛了，愣了下，侧身让开路，道：”少主快点离开这里，地室里的妖傀暴动了！“
”怎么可能？！“
闫承和那位年长修士先是异口同声，但下一秒脱口而出的话就截然相反了。
闵承道：“城守营地室里怎么会有妖傀！”
年长修士道：”那些妖傀不是全部被锁起来了，怎么会暴动？！“
闵承怔愣了一下，睁大眼睛看向身侧，后者却没心情解释了，微一沉吟，道：“闵承，我们先出去！”
他说着，当机立断直接半拖半拽的将闫承往远离牢房的地方推搡，刚走到走道口一半的时候，地牢地面再次剧烈震动了下。
这一震，让原本慌乱的场面乱上加乱，关在牢里还没来得及放出去的人全都急的吱哇乱叫。
何四看着隔壁牢房里的人已经被放走了，大力的拍着铁栏，冲外面沿路开锁的修士喊：”大哥大哥，快帮我打开！“
守卫匆匆打开最远处的三个牢门，然后快步过来，宽老板及探路队几人在外侧，他依次找到牢门对应的钥匙后，迅速捅进锁芯。
咔哒一声，铁门被拧开了，几个人瞬间扑了出去。
守卫催促道：”走道左转出去！“
宽老板趔趄了几下，拔腿就朝走道跑去，地面震动不止，头顶落灰簌簌，守卫抹了一把脸，站到了重锦的门前。这时候，地面的撞击又响了起来，何四顿时吓得喊劈了嗓子，叫道：“那边离得远！不着急！大哥！大哥你先开我的！”
那修士似乎犹豫了一下，地面、头顶、墙壁同时晃动起来，他转身去开何四的牢门。何四双手趴着铁门，声音剧烈发颤：“哥，快点.....”
重锦看到那个修士的手也在抖，对了好几下，钥匙才对准捅进去。
何四：“你就是我亲哥——”
声音戛然而止。
地面裂开一道口子，从下面捅进来一只手臂，一个完整的人形从凿开的地缝里爬上来，停在何四的背后，将他整个人猛地挑起。
一声沉闷的”噗“声，何四的胸膛被破墙而出的妖傀单手捅穿，剧痛下眼珠向外爆出，血混着内脏淅淅沥沥的往下掉。
一声惊恐至极的惨叫，开门的修士也被挤压的扭曲变形的铁门砸中了大腿，抱着腿在地上抽搐打滚，瞳孔放大的盯着近在眼前的怪物。
“砰”的一声响，何四的尸体被重重的丢在地上，被头顶震落下来的墙灰碎石淹没。
走道尽头传来其他守卫的吼声：“出来——！”
但就在下一秒，地面崩裂的巨响也在那边响起，一排排铁门哐当当落了一地，地牢上空开始坍塌，整个空间传来一声比一声剧烈的闷响。
妖傀毁坏了地基，裂缝从地底开始，蔓延到四壁，最后爬上头顶，整个地牢就快塌了！
叫喊声绵延不绝响起，一部分人踉跄的往前跑，一部分被落下来的碎石击中，倒地不起。
开门的那名守卫猝不及防，也被铁门砸中了腿，惊恐的看着面前那只妖傀丢下何四的尸体后，开始朝他进攻，他吓得魂飞魄散，完全不敢直视闭上了眼睛。
所以他没看见，在他身后重锦眉心位置盛开了一抹艳色的刃形粹印，深入眉骨，像是要淌出血一样的灼热浓重，连同他光洁的左边脖颈处一起出现了几道同色细密的纹路爬过下颌和耳垂，覆在他半边脸上。
眼睛里的一切情绪褪去，重锦整个人像是死一般的空了下来，周身萦绕着近似妖气的诡谲。
那只原本早已无知无觉的妖傀突然感知到什么似的停下了动作，被这种类似同类的强盛气息威慑到，极度缓慢的往后退了一步。
它一退，重锦的匕首就凌空穿透了它的喉咙。
直到妖傀倒地的声音响起，那守卫才肝胆俱裂的睁开眼睛，重锦身上的妖印一点点褪去时看到他仓皇间三魂不见七魄的朝这边看了一眼。
但他管不了那么多，那守卫也管不了那边多，因为他自己都快死了。
重锦指向他手边，道：“刀。”
守卫隔了两秒才迟愣的反应过来，他身上的钥匙已经不知道掉在哪个角落了，当即颤抖着手把刀丢了过去。
重锦捡起刀朝着门锁重重砍下去，铁门应声而开。
他走出去，用刀将铁门与地面撬开一个缺口，双手用力将那个守卫的腿从下面拖了出去。
守卫感激涕零，一挣开压制，立马跛着腿往通道口跑，重锦拿着刀走在后面，沿途遇到还有没开锁的铁门，便扬手一砍。
一道道锁应声而落，所有人拼了命往外涌，拥挤的通道里呼吸声一声比一声急促。
这时，地牢上方的石梁震颤了下彻底砸下来，挡住了大半个玄关口，后面众多妖傀破地而出。
脚步声越来越近，重锦飞身踏过墙壁，膝盖跪压住最前面那只妖傀的脑袋，将其踹翻在地，反而飞速的欺身而上，长刀扎穿它的心口。
几个人忍不住的回头，只看到他利落的一脚将其踹飞出去砸向后排的妖傀、走道间微弱的光线照着他冷冽至极的侧脸。
但此时谁也顾不上这些，一人看着后面继续涌上来的妖傀，颤音道：“快跑啊！”
重锦收回腿，转身跟上，地面又是一震。
他被巨力掼到了墙壁上，半边肩膀一阵酸麻，正要用力把自己撑起来，突然一只手从旁边拉了他一把。
光线昏暗的通道里，他看不清楚是谁，只感觉脚下的地面一晃，他额头猛地磕到那人身上一块柔软质地的部位，像是肩窝，然后又一只手绕过了他的腰，试图把他整个人捞起来站直。
“后面还有人么？”极近处，岳霓楼的声音响起，比平时的语速要快。
“没有。”重锦一怔，呼吸因为剧烈动作而有些发紧。
“火符箭准备。”岳霓楼又朝后面说了一声。
顿时，十几个十一琅嬛的青衣修士火速出现在通道处，站在一排，每个人手里拿了张弓，弓上搭着一支赤色纹路的黑箭，纹路上隐隐闪过金色，齐齐往地牢深处疾速袭去。
没等重锦反应过来，他又被岳霓楼压住后脑勺对换了站位，小半个身体被罩在了岳霓楼的身影下。
沉闷的爆炸声响起，闪电一般的白光转瞬即逝，继而传来一阵阵嘶吼，迎面扑来的碎石和扬灰被岳霓楼用后背挡了大半，重锦无意识咬合着后牙槽，右手抓上了岳霓楼的袖口。
——不停震荡的轰炸声撞的他耳膜阵阵抽痛。
地面还在剧烈摇动，地牢塌了一半，还有一半险险的撑着，几秒种后，岳霓楼站直身体，垂目在重锦身上扫了一眼。
一眼过后，旁边十一琅嬛的人收回弓箭，岳霓楼道：“走。”
比起刚才的窜逃，十一琅嬛规整且有条不紊，重锦跟着他们走出通道，左拐进了一处后院，被院子里撩起的火光烫的下意识眯了眯眼，又抬手按了按耳骨位置。
岳霓楼淡淡道：“没事了。”
院子里一片混乱，到处都是人，粗粗细细的喘着气。
探路队的人就蹲在旁边的台阶上，也在喘气，见到重锦身体往前倾了倾，刚想跟他打招呼，一看清他旁边的岳霓楼，又抱着脖子缩了回去。
倒是另一个人朝这边走了过来，上下打量着岳霓楼，又看了眼重锦，表情微微有些诧异，是墨君烨。
岳霓楼沉眸看了他一眼，转向另一边，声音冷的能结冰。
“闫赫易宗主，”岳霓楼道：“您来晚了。”
后庭的正中央，正对地牢大门的方向站了一排武装修士，为首的是一个身着铁灰外袍的中年男子，冷沉肃穆的脸上有一圈青色的胡茬子，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疾言厉色，正是这座城守营的主人。
闫承站在他身边，脸上还有未散开的惊慌，但腰背却挺的笔直。
闫赫易的声音和他本人一样沉稳冷硬：“本来已经开始轰炸了，岳令主越权入内，让我很为难。”
岳霓楼语调冰冷：“有人的地方，你也敢随意轰炸？”
闫赫易脸上闪过一丝恼怒，沉声道：“城守营地牢里的囚犯不劳十一琅嬛操心。”
他重点强调了“囚犯”两个字，随即，目光沉沉的看向重锦及宽老板等人，道：”岳令主身后的人都是待审的嫌疑犯，还请不要干涉城守营内务。“
岳霓楼凝眸：“查什么？”
“妖傀妖毒。”闫赫易道：“城守营在外弟子出现妖化现象，与之有接触的相关人都需要彻查，这点岳令主应该比本宗更清楚。”
岳霓楼确实清楚。
他没说话，转身朝墨君烨看了一眼，墨君烨愣了一下才迅速会意，接过旁边小童手里的药箱，从里面拿出了一个透明的琉璃瓶走了过来。
重锦凝眸看清那里面装的小半瓶透明的液体，正诧异是什么，垂在身侧的手突然被人拉了起来，他下意识的往回一缩，就被岳霓楼捏住了食指。
下一瞬，岳霓楼抽出腰间的短箭在他指尖上点了一下，动作很快，重锦甚至没感觉到任何刺痛，一滴红色的液体就滴进琉璃瓶中，指尖的破口也凝住了。
墨君烨拿着被血染成淡红色的琉璃瓶，解释道：“这是医药谷这两年新研制出来的跟妖毒相类似的雾毒，跟普通人血色相融，但若人体血液中含有妖毒，就会呈现绿色。”
十息后，琉璃瓶里还是淡红色。
闫赫易目光再次落在重锦身上，片刻后道：“那他可以走，但其他人必须留下来接受调查。”
岳霓楼道：“随意。”
闫赫易冷哼了一声。
岳霓楼跟他没什么话说，带着重锦直接往外面走去，踏上台阶时，回头目光扫了一下塌了大半的地牢，意有所指道：“城守营内部发生的暴动，闫城主最好亲自料理干净。”
闫赫易头也没回：“此事不劳岳令主操心！”
随即，他转向城守营的修士，冷声道：“准备轰炸。”
岳霓楼头也没抬，迈步就走。
直到走出城守营大门，后面一声巨响升上天空，像是在黑暗中打了一道闷雷，街头几个晚归的人齐齐一惊，抬头看去，等反应过来动静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又迅速避之唯恐不及的离去。
后面是什么情形重锦已经看不到了，他跟着岳霓楼身后，还在怔怔的看着指尖凝结的小红点出神。
一路发怔的走到十一琅嬛落脚的驿馆，岳霓楼带着他径直上了二楼，推开了最角落的一间房门，重锦才骤然回神。
不为别的，这场景莫名熟悉，像极了他们城门见面那天。
想到上次他跟中了妖毒的范郧同行，被岳霓楼一脸疏离冷漠的带到这里要求脱衣检查，重锦皱了皱眉，没等对方开口，先一步解释道：“是宽老板，他们接了城守营的一个单子。”
岳霓楼脱外袍的动作停顿了下，过了一会儿，才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呢？“
重锦看着他：”我没跟他们一起。”
岳霓楼“嗯”了一声，随手外袍搭在椅子背靠上。
重锦居然从他这声“嗯”里听出了几分满意，他暗松了口气，就听到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墨君烨摇着扇子出现在门口，朝里看了眼，没有直接进来，先对着他笑了下，然后目光投向岳霓楼。岳霓楼抬头看了一眼，走了出去，两人并肩站在前面的廊道上。
见状，重锦抿了抿唇，咽下要说的话，目光在他们身上扫了一圈后，在靠墙的椅子上坐下来无所事事的打量着这个房间，他对这座驿馆挺熟悉的，但还是第一次上二楼。
这间房并不大，东西也不多，被一扇隔屏一分为二。
最明显的是靠窗的那张长桌，应该是用来处理事务的，上面摞着很多东西，有金贵细致的折页册子，也有一些散乱的草纸，画着看不出内容的线条，像是符篆符纸。
隔屏那边是内室，隐约可以看到半个床铺的轮廓，那枚经常佩戴在岳霓楼腰间通体赤黑，镂着一段繁复符纹的玉令正随意的挂在床头。
意识到这可能不是一间普通的客房后，重锦收回视线，又重新看向外面。
这时，岳霓楼跟墨君烨的谈话声也响了起来。
“什么时候外城也允许私养妖傀了？”
“也没有明文条例不许他们这么做啊。”墨君烨声音透着虚，赔笑道：”而且一般被捉住的俘虏妖傀，大都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保证不会有太大的破坏性。”
“谁保证？”岳霓楼语气冷淡。
“这次是个意外。”墨君烨听出了他的不悦，道：“我刚才问了，是前些日子苍山炼傀台的那批，还没来得及处理，已经确认全部拦截了，没有逃出地牢的，而且发现的很及时，也没有伤到人。”
重锦眸色沉了沉，隔着距离看到岳霓楼眉头拧的很深。
一阵沉默后，他道：”没有管控，随时都有可能出事。“
实际上，已经出事了。
“可这也没办法啊，这里不是南渊，也不是每个地方都有能力建一座攻守兼备的青藤苑出来。”
墨君烨叹了口气，无奈道：“其实你该明白，越是这种偏远的外城，他们害怕被木氏钻空子，为求自保，越是比谁都要急切寻找对付妖傀，解决妖毒的办法，就算是仙督台下令严禁，也禁不干净。”
岳霓楼久久没说话。
从结果上，对话并不愉快，以至于岳霓楼走进来的时候脸色还有点冷，带着点淡淡的厌烦。
墨君烨在后面又叹了口气，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时又往屋里瞥了一眼，目光再次跟重锦对上，这回还一边冲他挤了挤眼，一边用下巴比了比岳霓楼，才下楼离开。
重锦：“.......”
他还没搞懂这一连串稀奇古怪的表情背后的含义，一抬头对上了岳霓楼的眼睛。
那双眼睛此刻正朝下垂着，被屋里的烛光照亮，眸底深邃的幽潭淡成一片温和的湖泊，端详着他，这么近得距离，重锦仰头就看到里面被倒映的自己的样子。
岳霓楼目光沉静，盯着他的脸不知道在看什么。
重锦一动不动，突然的感觉嗓子有点干，想喝水，他抿了抿唇，刚要开口，下一瞬声音就卡在了嗓子里出不来了。
岳霓楼伸手在他脸上蹭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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