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和李白一起听音乐

《听蜀僧浚弹琴》 李白

蜀僧抱绿绮，西下峨嵋峰。

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

客心洗流水，余响入霜钟。

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

李白这首听乐诗，不入一般的套路。

第一联，写得仙气飘飘。通过极其粗犷的线条，把乐者的身份、来由、气质展示了出来。虽然是极少的十个字，用的是极粗的线条，但表现却很细腻，作者和读者想要了解的情况，都完全地表达出来了，并且还有余韵。

第二联，神来之笔。首先是符合常理，乐者即使在正式演出前调试乐器，其声响也能使听者有惊异之感，何况还是技艺高超的乐者，还是绿绮这样上等的乐器，其音箱效果果然是一流的，能达到什么程度呢？“万壑松声”，是什么音效，读者自己去想象吧。这里还有一个细节，“为我”两字暗含了作者和乐者之间形同知己、无所拘束的关系。

第三联，没有对乐曲本身做细致的描写，只是表达了听者的体验。听曲的过程，简直如同清流在洗涤身心，这个“心”，一方面有身体上的感官的感受，另一方面更有心理上、心灵上的感受。在曲子的结束部分，琴声的余响与附近清凉的钟声交织在一起。这里的“霜”字，不是“霜雪”的“霜”的意思。原因在于：首先，尾联显示，时节还是初秋，不当有霜。其次，这句描写的是音乐，侧重于听觉，敲钟和有没有霜无关。再次，上句“客心洗流水”，讲的的乐曲的感受，这句和上句对仗，写钟声，也应该是要表达声音的感受。因此，“霜”字在这里是形象地表达像霜那种清凉、清冷的感觉，这就和钟声所带来的听觉感受完全一致了。琴声和钟声混合，具有交响乐的味道，而且是在乐曲结束的时候，这个钟声来的时机恰到好处，妙不可言。

前三联都有物外之感，让人忘却置身何处。尾联转入现实，对周围的环境做了描写，似乎是听者从音乐中回过神来，注意到了周围的情况。时间不知不觉间到了黄昏，山色凝重，秋天的阴云又多了几层。这个色调明显是暗色调的，在情感上是带有阴郁色彩的。前三联都是色调明快的，为何尾联转入暗色调，这不是否定了前三联了吗？这确实是一个矛盾。要解开这个矛盾，我们需要通过较为深入的分析。从前三联来看，道教、佛教的色彩很明显，显得很超脱，这也符合李白迷恋道教的人生经历，符合他仙气飘洒的一贯气质。但是这往往是他在思想自由驰骋时的特点，而一旦眼光落到现实，他就非常痛苦，“人生在世不称意”，“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郁闷之情往往就像“抽刀断水水更流”，“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同样，在超凡脱俗的乐僧面前，在精纯高雅的音乐之中，他沉醉、忘情，纵情驰骋于洁净的艺术世界、想象世界里。可是曲终之后，他又被拉回到现实世界。自己的境遇、前途，这些无法摆脱、无法回避的事情，又全部涌到他面前。艺术和想象是那么的美好，人生的、生活的现实却又是这样的窘迫、尴尬，两相对照，更呈现出两种不可调和的极端，令人愁绪满怀。这种愁绪满怀所对应的景语就是“秋云暗几重”。

因此，颈联和尾联之间虽然有一个巨大的跌落，但在作者来讲，这个跌落是合情合理的，是必然的。单从字面来看，单从这首诗来看，读者会感到文意出现了矛盾。但是联系作者本人的经历和思想，就会感到这个跌落其实并不突兀，顶多就是含蓄而已。正如“余响入霜钟”，作者的不尽之意，也要进入读者的心中，无言自会，共情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