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妄之神

虚妄之神

2017.10.04

        午夜，雨下得非常大，街道少许的车来车往，城市霓虹灯光切碎了路面行人来去匆匆的倒影，他们的面孔显得静默而催眠，气息在夜幕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远。 2016年的上海一如往年一样美丽，美丽的沉醉，让米迦乐觉得莫名孤单。寒冷的感觉，心痛的感觉以及无限放大的恐惧一点一点的吞噬着他的心，慢慢渗透进身体里的每一处。   

　　“真冷！”他低声呢喃，手指掐灭了只剩烟屁股的香烟。香烟烫伤了手，可这种程度的疼算什么。

　　他在电影院门外的雨棚下停驻，过大的风势将雨水吹到雨棚下面，雨水打湿了衣裳。他觉得有些冷了，竖起衣领遮寒，独自沉默了很久后，沿着街上很空旷的一条道路走去。Lose Demon酒吧许多人还在等他，那儿已经没有林岚店长了，不能再没有米迦乐。少数经过他身边的汽车没有理会这位青年的手势，因为车里都坐着乘客，好在他要去的地方不远，只需步行十分钟即可。

　　米迦乐步行的过程中想了很多。

　　——店长的死亡

　　——警方口中所提及的非自然神秘力量

　　——暗地里流传起的“源自永恒之主的黑火

　　这被议论为负面的黑色火焰引起全国各地神职人员的恐慌，本该笼罩在神秘学家之间的恐怖怪谈很快渗透进公众的生活里。

　　民间某些迷信的人都说是“它”回来了。它的名讳世人无从知晓，是只有神才知道的秘密。一些来自神灵或是妖魔撰写的不宜提及的禁忌古书中都分别暗示：它源于那扭曲病态的黑色火焰，它就是那地狱里上千万个恐怖之物也无法比拟的黑火所生。

        它是不洁、是疾病、是死亡……

      无所不知、无孔不入；千人千面、无影无踪。

    是不被世人所知的虚妄之神，众神当中里最特立独行的一位。它继承了邪神永恒之主三分之一的力量。

　　只要一想起林岚死亡的模样，米迦乐会感觉到一股无名的、冷冰冰的气息刺痛了自己。他烧焦的尸体靠在沙发上，被刺伤致死。凶器是一柄像逆十字架的奇异物体，上面倒挂着令人闻风丧胆的黑龙与赤蛇的标志。

    他死了，死在了失火的家中，平日里斯文的脸歪成一个扭曲变形的角度，仰望着高高的天花板。留在他脸上的是极度令人震惊的恐怖表情，瞳孔被眼白覆盖，布满了红血丝，眼睛还可怕地凸了出来；嘴巴斜歪着，略带忧郁与苦涩的笑。

　　警方说林岚把开了刃的逆十字架刺穿了自己的心脏，无法判断他是否是受到了某种惊吓、才选择在精神面临极度崩溃时自杀。逆十字架上留有他的指纹，房间里也到处都是他的指纹。是今天上午一个情绪异常激动的居民报警的。这个居民住在林岚住房的对面，嘶哑着声音说听到了难以言喻的可怕叫声，还看到了源源不断的黑烟顺着玄关的门缝冒出。警方和消防队赶到现场时所看到的一幕足以令他们中最为坚忍的人都为之胆寒，黑色的大火燃烧的极为猛烈，靠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人影仿佛置身火海中的死神，那一刹那他们恍惚以为自己闯进了地狱。

　　米迦乐沿着路走下去，途径的房屋只有极少数亮着灯，湿漉漉的地面映着街灯扭曲的倒影。他在Lose Demon酒吧隔壁的烟铺遇见了一个人——一个安静地倚靠在门道阴影里的中年男人。白大褂使他看起来像个医生，鼻梁架着的眼镜反射出冷光，米迦乐心想也许是店里的客人，不忘朝他点头示意。

　　“我等了你很久。”

　　不等米迦乐回应，男人递出了一张名片，上面交代了名字、电话号码、工作单位。

　　“复旦——大学教授？”

　　男人叫慕容院。也许是为了林岚的离奇死亡而来也说不定——此类想法涌现米迦乐脑海，直到对方说是林岚的朋友已经被证实。

　　“他朋友是很多，我不知道还有你这样一位。”言外之意便是从来没有见过你，可你貌似对我很熟悉。米迦乐为此感到不悦，很不喜欢自己占据下风的立场，中年男人分明是有备而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能去你办公室坐会儿么？”

　　“可以。”

　　米迦乐领路，带慕容院走进了Lose Demon场内。员工都很有礼貌，几乎看见米迦勒都会问候一声总经理好，再忍不住打量几眼他身边面旁坚毅的男人。人们发现尽管两人的年纪可能相差甚远，但身上散发出来的沉默气质异常相似，原来都是严肃的人。

　　“林岚是一个很特别的人。”米迦乐说，将慕容院带到了二楼店长的办公室，而他自己的办公室就在隔壁。

　　“在人前温文尔雅，言行举止之间无不有着良好的教养；可其实，内在非常敏感，却奇怪的非常坚忍。”

　　“看来你很了解他。”

          “说实话我看不懂林岚。”

　　米迦乐环视了一圈屋内，这是一间普通的办公室，带有前卫的电脑、办公桌、皮椅，现代派书柜和一台电炉。但最不普通的地方就是墙壁上挂的画作和书柜里面存放的一些东西。这些东西真的一点儿都不普通——瑞士画家HP·GIGER笔下冰冷黑暗的画作以及波兰艺术大师Zdzislaw Beksinski笔下的地狱风貌复制品放置在诡异的气氛中，塞满了一书柜的深奥书籍更是增强了这种氛围。

        以上这些东西至少还能再其他地方找到，而有一样东西是他之前从未见过的。那是一个包裹一块帆布的东西，轮廓呈长方体，被放置在紧锁的玻璃柜中，看起来毫不起眼，相信没有谁会去仔细注意，只有米加乐觉得帆布下的东西不正常。

　　“玻璃柜里面唯一的一件物品。我记得半个月前里面塞满了办公文件，有一天林岚把里面的东西都清空了，然后这个包裹着帆布的东西出现了。”

　　“如果是重要物品的话，锁在办公室的玻璃柜里而不是家里不是很奇怪么。”慕容院没有太多情绪反应。米迦乐发现他似乎毫不惊讶。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又或许对他来说家里也不安全。”

　　“若依照你的意思来判断这个东西的重要性，真的很贵重的话恐怕放哪里都不安全。”慕容院手指触摸玻璃柜，感觉到一股电流滑过，而眼前很快窜现覆盖整个玻璃柜的密文。

        “你为什么不尝试着打开玻璃门？”

　　“如今林岚死了，我不想打开也必须打开。我没有钥匙，恰巧你正好出现的及时，我也就不用砸了柜子。”

　　“这是希望我帮你砸柜子，还是在试探我？”

　　米迦乐摇头苦笑，“都不是。这是在肯定你能轻易打开玻璃门，毕竟发生了这么多怪事，我不认为你出现的目的和你的身份会正常。”

　　“你知道我在试探你吧。”慕容院食指腹按住柜子锁孔，正常人肉眼不可见的光晕在指腹间忽闪片刻响起开锁声。他伸手拉开玻璃门取出里面的东西，嘴上不忘念叨：“你和林岚关系很不错，可这不代表你没有杀他的可能。事实上我自认为对你了如指掌，可真的是如此么？说不定我忽略了某些细节。”

　　“那场黑色的大火你应该知道，绝不是正常的火焰。那个恐怖的逆十字架，我想你应该比所知甚少的我清楚太多了。”说完，米迦乐把手伸向裹着帆布的物体，却被伸来的一只手阻止。

　　“我们换个地方谈话。”

　　“去哪？”

　　“我家。我会告诉你一些被诸神隐藏起来的秘密以及林岚的秘密。”

　　米迦乐面露踌躇，坐在皮椅上沉默，喝了两口茶叶泡好的开水发觉水已经凉了。

　　“是那些秘密害死了林岚，我知道的话是不是也得死？”

　　“我知道太多秘密，可为什么我还没死呢？”慕容院言之凿凿，“林岚的死另有原因。”

　　米迦乐无法拒绝慕容院的邀约，尾随他驾车离开Lose Demon酒吧。车里，米迦勒靠在副驾驶座位沉默，什么话也不想说。慕容院取出前两天在一个书摊买入的《乔恩·伊苏的手稿》递给他，示意他翻几页看看。

　　“不过是些关于那份手稿的解释和说明，来源何处消失何处。至于手稿的内容，恐怕这个荒唐的作者也一概不知。”慕容院道。

　　“一本危言耸听的书？”

　　慕容院摇头，“也不完全是。”

　　米迦乐不说话了，开始读第一章，这时慕容院的声音又打断他。“你相信这些东西么？”

          “乔恩·伊苏的手稿吗？”米迦乐忍不住翻看了书页里乔恩·伊苏的插画，画得是一个戴着绅士帽的老头。

      “某种程度上，我相信——可我的相信和不相信又能有什么用？唯一不能否认的是太过于相信会让人的精神不正常。”

　　“乔恩·伊苏这个人在过去确实存在。如果你想了解他的话，我会告诉你从何得知。”

　　米迦乐皱眉，但不说话。

　　“我得说，那些手稿都很可怕。”

　　接下来安静了几分钟，米迦乐没有打算接着看书，而是闭目养神把书放在身边抚摸着。

　　“那些手稿背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神话，你想知道吗？”

　　“什么意思？”米迦乐询问道，书还是放在原处。

　　“知道黑龙逆十字会么？”

　　“世界教团之最。”

　　“那么刺穿林岚心脏的那个逆十字架的象征你应该也听说过吧。”

　　“据说黑龙逆十字会的这个标志象征着真实存在、却不被世人所知的神明。”米迦乐睁开双眼，目光有着如水的沉静，“这位‘真实存在、却不被世人所知的神明’是谁？”

　　慕容院没有在意他说得这一点，转移话题明知故问，“你知道林岚是黑龙逆十字会的教徒么？”

　　“很久以前就知道了，从看到他脖子上挂的逆十字架的那一刻开始。只是我装作不知道罢了。”

　　“那你知道我是谁么？”

　　闻言，米迦乐摇头不语。

　　“我来自一个组织，一个与黑龙逆十字会对立的组织圣灵骑士十字团。我想说林岚也是这个组织里的成员，而我作为他的上司，一年前委任他加入黑龙逆十字会充当间谍身份，暗地里在这个邪恶教团里寻找某些东西。”

　　“我希望你去了解一下乔恩·伊苏的手稿。其实这些手稿都是一本叫《死之禁典》的书面内容当中的凌散页，是乔恩·伊苏创作这本书时最初的手稿。至于《死之禁典》这本诅咒之书——你不会在任何书店里发现，少数博物馆里也没有这本书的存在。这本书在1950年被全国各地的政府销毁的一干二净，世界上只剩下乔恩·伊苏最初所撰写的那些关于死之禁典的残余手稿。”

    “手稿记录在一种无法被烧毁和撕烂的特殊羊皮纸上，传言说这是地狱的纸，不容易被摧毁，所以当时的巫师把那些纸张封印进一个盒子里。盒子被遣送往梵蒂冈教廷的途中失窃了——负责互送盒子的人都是圣灵骑士十字军团组织的成员，可他们都死了，死于黑火。”

　　米迦乐一言不发，入神听着慕容院漫长的讲话，入神看着车窗外绵长大雨。夜还是很深很漆黑，他觉得有些寂寞了。

　　“黑火我就不过多赘述了，那么从黑火中诞生的它你应该也知道。”

　　“迷信的老人说它是真实存在——是虚妄之神！”

　　“无所不知、无孔不入，千人千面、无影无踪。就在半月前它又开始为非作歹了，四处随便杀人，因为林岚偷走了它宝贵的盒子。”

　　米迦乐一凛，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林岚莫名休假的真相，这真是难以置信。他诧异问道： “我不明白，既然是这么贵重的东西，为什么要寄存在办公室的玻璃柜呢？”

　　慕容院微微一笑，面容显得莫测高深，“林岚不是请了半个月的事假么？这半个月究竟在哪里恐怕没有人知道。虚妄之神到处都在找他，发了疯似的。燃烧城市的大火你也看到了，应该猜的准它有多愤怒。”

半月前，上海商业最繁华的区域南京西路静安寺一带突发火灾。神秘的黑色火焰席卷一切，火光连天、无休无止，花草树木以及地上行走的活物和耸立天宇的部分建筑物如尘埃般散去。

可怕的火焰蔓延至全上海最顶级的商业街区和外滩，到处都是哀鸿遍野与绝望的哭喊。

政府费了好大劲才成功遏制了混淆不堪的大暴动，崩溃瓦解的秩序也逐渐复原。圣灵骑士十字团对峙虚妄之神元气大伤、损失惨重，到现今都还没能彻底恢复。

“为什么林岚没有趁早把盒子交给你？况且他确定放在办公室玻璃柜真的安全么？不会被虚妄之神找到？”

慕容院没有回答，专心开车。在米迦乐的眼睛里有一种奇怪的感情，一种迷茫的诧异。慕容院注意到了他的困惑，给出说法。

“林岚想私藏那个盒子。盒子里封存着乔恩·伊苏的手稿是连神都想费尽周折得到的东西。据说那些手稿里记载了永恒之主沉睡的坟墓具体位置。”

“永恒之主？”

“黑龙逆十字会教徒所崇拜的那位不为人知的神明。”慕容院继而道：“该下车了。”

他们在一块空地前停了下来。在滴着水滴的树木后面，一条曲径通幽的小道通向一个有着被涂成黄色和黑色窗户的别墅。“这里是我家。”慕容院说。

米迦乐把车窗摇了下来，“你能打开这个被封印的盒子么？”说完，瞅了一眼手拿盒子的慕容院。

“你有兴趣？”

“是的，要不然我也不会来你家了。”米迦乐一边说着一边打开车门下了车。

树木还在不停地滴水，瓢泼大雨没有停歇的征兆。两个人撑伞走在水泥小道上，刺骨的冷风在他们周围打转，寒意就像是从冰冻三尺的星辰中吹来。慕容院打开了大门，邀请身后的米迦乐先进屋，自己则尾随其后。他们一起走进了一个粉刷着藏青色墙面的前厅，楼梯向上通往其他楼层。

“盒子暂时你不要动，等我来打开。”

慕容院把手中的东西放在桌上，转向了左边的一扇厨房门。 “也许我应该提醒你，窥见乔恩·伊苏的手稿你最好要有心理准备以及做好觉悟。你所期望的来自诸神隐藏的秘密是恐怖之源，可能会将你推向黑暗的深渊。总之，先请坐，在我稍微做一些详细说明时我会为你准备一些咖啡。让我们把摄像机打开——我希望它等会能记录下我们的一举一动。”

只见慕容远走进厨房，一阵器皿的叮当声传进了米迦乐的耳朵里。

“为什么要开摄像机？”米迦乐不解，心里觉得不舒服，有种被监视的感觉。

“因为我有些话想要询问你包括某种实验想要在你身上得到验证。”

“什么意思？”

“你认为是什么意思那就是什么意思了。”

慕容院走到放着托盘的桌子旁倒了些咖啡，递给米迦乐一杯，然后把摄像机放置他座位旁边，慢悠悠地说道：“咖啡味道不错，希望你能尝尝。”

米迦乐面色不太好，但还是举杯饮尽。

“我之前有没有和你提过——我们看到的东西都是经过了扭曲的——比如桌子实际上不是矩形也一点儿也不平整，但当触摸它的时候感受到的是一个平滑的规则表面。如果看、听、尝、闻、触五感经过了扭曲，所感受到的一切都是幻象。”

“你没有和我提过这些。”

“真的么？也许我是在暗示你呢？”慕容院摸了一下平滑的桌面，“这里的一切东西倒是真实的。”说完，顺手拿起摄像机播放已经录好的画面。

“这是简单的五感误导。”慕容院解释说。“而且这很危险。实际上你的大脑欺骗了你，让你感受到视野中的幻象。你看，幻象就是这么荒诞——为大脑建立这么一个欺瞒机制——���么幻象的真实之貌，又有谁承受得起呢？”

摄像机除了传出慕容院井然有序的说话声音外，还发出了响亮的干哑沙沙声，像是一个出了故障的磁带。

米迦乐一脸不动声色，看见对面正襟危坐的男人嘴角拉出一丝胜利者得意的笑容。 慕容院佯装给他看摄像机。他再也忍无可忍，捏碎了手中的杯子。

“你把那个可怜年轻人的尸体藏在哪？”

“我答应你，等天亮的时候会让你找到他。”      

全副武装的圣灵骑士十字团成员涌现大厅的各个角落。有人在二楼栏杆位置举枪发射了一颗炸药，只听见轰隆一声爆响撕裂了空气，顿时整个大厅灯光破碎黑暗陡然降下，一双炯炯有神的血红色眼睛发出邪恶光芒。

“虽说我在等着你们来杀我，可这个游戏结束的这么快我玩得不太过瘾啊。”

“杀死米迦乐后，你为了幻化成他的样子能欺骗所有人，窃取他的记忆，模仿他平日里的谈吐作风和思维方式，让自己如假包换，就连那么精明的林岚也上当了。当林岚死了，你成功取回了封存乔恩·伊苏手稿的盒子，然后利用一个假盒子放置在林岚办公室的玻璃柜中，无非是想等着我们上钩。你当然不会觉得自己能瞒天过海逃过圣灵骑士十字团的眼睛，我们也很高兴你拉着我们陪你一起玩，还玩得这么有耐心。”

“是生死游戏啊！我开心都来不及。”

翌日清晨，警车围满了华东街的空地。一栋仿英式建筑的别墅四分五裂瓦解成一堆碎块，还剩下半边尖顶直刺天空。乌鸦带着一种不详的意味在那些塌陷的建筑物上起落，叫声异常凄绝骇人。

“院大人，Lose Demon酒吧总经理死在你的地盘上，你要怎么解释？至于昨晚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麻烦你跟我去警局走一趟。”

在慕容院的双脚旁边是被掩埋废虚中的米迦乐，只剩上半身和一只手暴露在外。这个俊美的年轻人已经死了，嘴角露出得意的窃喜与有些忧郁的笑容。

他还摆出了一个令人极度憎恨的手势。是虚妄之神最后舍弃这具肉体时故意留下来的一个“耶”的手势——食指和中指竖起，这个动作无非是在嘲讽的向慕容院举手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