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林间低语,我在风间沉默,而你在亭中抚琴弄弦,假装深情。
自你走后,已经几度春秋。細雨霏微,我站在橋邊,每每望盡長安街頭,無數紅羅颯纚,卻始終尋不到那張柔嫕的脸。
初見時,正是這夏木疏林。你一襲藍煙輕紗,绮组缤纷,美目流沔,含笑不語。我輕笑,微微作揖:“在下江亭。”
林中向西十五里有亭,當年我母親逃難正是在這亭中誕下我,故取名亭。再又五十里,有一农妇王婆婆,承蒙她的收留关照,才有今日的我。
你听罢我的故事,笑意渐浓。
“敢問姑娘芳名?”
“小女姓虞,單名盈。”
“此地偏隅,虞姑娘身姿綽約,氣度不凡,何故至此?”
“天意難測,山河遭劫;昏君暴政,百姓穷蹙。小女實在難安。”
“姑娘可知這話大逆不道。”
“大難當前,小女怎敢偷生。”
我笑:“倒也是同道中人。”
我自知,
你说,在这乱世中该以家国天下为重。
你说,最敬佩那侠肝义胆之人。你虽身为女儿身,却一腔侠骨柔肠。
我雖從不過問,但也清楚,虞盈暗地裡在預謀著什麼。我悄悄差人打聽,才知道她已與左將軍同謀策反。如若敗了,性命難保。我与盈儿关系甚密,難逃干係。可是我已暗下決心,榮枯與共。
“你相信我嗎?”你温柔地问,笑眼真好看。
“盈儿,我……”
我久不語,你顰眉注目。
我看见我略顯窘迫的脸容在你似水的眸中荡开,脑海中往事一幕幕翻飞。
良久,我还是点了头。我不愿看到你的眉間起漣紋。你這眉一皱,我心便難安。
“好,我答應你。”
翠娥終舒,盈盈笑意成了林中盛開的露蓮。
可其實我已分不清,你的话里究竟多少真假。
你挽着他人的手,巧笑倩兮“小女已有心上人,请君忘了我。”
我啞然,心一沉到底。原来你的美目盼兮,你的深情款款,你的斂黛啼紅,全是谎言。我愤怒,一言难出。好一个心上人,好一个忘了我。
后来,我听闻叛军败了。圣上怒不可遏,缉拿所有奸臣乱党及其党羽一百多人,秋后问斩。宫里贴出告示,所有罪者名单。消息傳來那日,正是我與潔盈儿的最後一面。
右丞極力庇护,我知道我侥幸逃过一劫。
可我不知道你是死是生,我不敢看。
我无数次经过宫门,却终究还是没有勇气抬头看一眼。我怕看到那几个字,怕得不行。
日子一天天过去。
我还是决定动身。再去趟鄱林。
我又见到了盘踞在村口的老树,枯黄的叶子几乎铺满了石板路,村里传来孩童的嬉闹。
我推开了半掩着的门,王婆婆拄着拐颤巍巍从屋内出来。
“你终于来了。”婆婆笑着说,藤蔓般的皱纹爬上她的脸庞。
“我来了。”说着,我快步上前扶着婆婆,“对不起婆婆,我来迟了。”
“无妨,无妨。”王婆婆摆摆手。“有一日不知怎的,村里突然来了一群官兵,说是缉拿叛党,虞姑娘也被那官兵抓了去。虞姑娘那么好的孩子,怎么会是叛党呢?
可虞姑娘像是已经知道了般,在官兵来的前一天晚上就给老妇一纸书信,让我等你来,交到你本人手里,姑娘说你一定会来的。
老妇想他们该是抓错人了,查清楚后就会放人的。可是三个月了,虞姑娘还是没有回来,我也等不到你来。老妇自知已是油尽灯枯,若再等不得你,我这把老骨头可是要亲自上京寻你去咧!”
我不敢搭声。任婆婆一直絮絮叨叨地说着,
“我问你,你可知道虞姑娘怎样了?可被放出来了?”王婆婆看着我,目光尽是关切。
我心一直沉下去,强忍着心中的悲愤。费力地扯出笑容,“是,婆婆,盈儿……她好好的。”
我几乎是一字一字吐出来,可这几个字几乎耗尽我所有力气。
王婆婆即刻转忧为喜,“我就说,虞姑娘是好孩子,不可能是叛党。”婆婆皱纹更深了。“快日暮了,你呀今儿个就留宿此地吧。”說罷,婆婆轉身回屋,颤颤巍巍。
我站在门前,看着屋后竹林森森,不忍再想。
不知何時,婆婆又站到了我身後。
婆婆说:“哭吧。”
我闭目,压抑了许久的心情终于爆发,哽咽:“婆婆”。
婆婆轻轻拍着我的背,“好孩子,我已经猜到了,虞姑娘在天之灵知道你这样思念她,她也能安息了。”
后来我又听闻,那日她挽着的人根本不是青梅竹马,不过是陪她演戏的戏子。那男人也早已成亲。
浮岚游走,风过留声。
没有尸首,我不忍你不得安息,将你最爱的簪子埋入竹林,为你建坟。
我坐在你坟前,自斟自饮。一回头,又看到了你站在林中对我微展笑颜,一如初次见面的模样。风过林摇,卷起落叶,卷起地上你予我的信:
虞盈此生最难忘的,是林间的错身回眸。可惜生在错误年代,道若轮回,定不负相思意。但这次,请君真要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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