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终此一生,就是要摆脱他人的期待,找到真正的自己。
如果我们只是按照父母的规划来完成自己的一生,如果我们只是依托他人的期待来拥抱自己的未来,那么这样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们充其量只是他人的替代品,是替父母实现他们未完成的梦想。
有一种窒息的爱,叫做实现父母的梦想。这份爱太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来气,只能每天徘徊在窒息与呼吸之间,拼命地想逃离,逃离父母,拼命地想摆脱,摆脱期待。
伍绮诗的小说《无声告白》讲述的便是这样一个故事,莉迪亚是玛丽琳和詹姆斯的掌上明珠,她遗传了母亲的蓝眼睛和父亲的黑头发,他们深信,莉迪亚一定能实现他们无法实现的梦想。可是他们不知道,继承父母的梦想是多么的艰难,如此被爱是多么令人窒息。
《无声告白》的开头部分是这样写的:莉迪亚死了,可他们还不知道。以16岁少女的死亡开场,在无形中为这部小说奠定了压抑与哀伤的基调,也激起了读者的好奇心理。
我很佩服作者伍绮诗的一点是她能把一个少女的死亡事件,牵扯出一代人甚至上一代的恩怨,而这份恩怨中还掺杂着性别与种族,文化与冲突等严肃主题。当然,这也跟她的个人经历有关,作为香港移民第二代的伍绮诗,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州和俄亥俄州长大,对混血家庭有着切身的感受。
同样的,《无声告白》里的莉迪亚,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美国的一个混血家庭,被父母给予了厚望和无限期待,他们的关心像雪一样不断落到莉迪亚的身上,并最终把她压垮。
而这件事的根源在父母。因为莉迪亚的父母,因为她父母的父母。
莉迪亚的母亲玛丽琳成长在一个单亲家庭,她的母亲是家政课老师,而她是心比天高的白人女子,向往与众不同。她的成绩优异,热爱物理,梦想成为一名医生。
如果以她的成绩和努力的劲头,成为一名医生只是时间的问题。
但命运似乎跟她开了一个玩笑,1957年9月,那年她大三,遇到了詹姆斯,一个华裔中国人,她爱上了他,并跟他结婚了。
也许,从他们结婚的那一刻,便注定了之后的悲剧。
莉迪亚的父亲詹姆斯,虽然出生在美国本土,但他的父亲却是顶替他人来的美国,他不想提及自己穷困的家庭,也从来不觉得自己属于这里。他没有朋友,没有熟人,没有安全感,他的毕生梦想只是为了融入美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与众不同。
而他跟她结婚,只是因为她是一个漂亮白皙的平凡女孩而已,缺乏明显的特色。他们俩的结合,一个是向往与众不同,一个是向往融入人群,而这两件事都是不可能的。
不管可能不可能,他们结婚了。
她怀孕了,他被米德伍德学院任聘了,于是俄亥俄的小镇取代了波士顿,婚礼取代了医学院,计划不如变化快。
玛丽琳以为只要孩子长大一些,就可以卷土重来,完成最后一年的学业。于是她向院长请了无限期的长假,坚信自己的人生梦想——进医学院,成为医生——都在等待着她的回归。
只是她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八年。而且是在她母亲去世后她才突然想起,她还有梦想未完成,她的人生不应该是现在这样的。
玛丽琳的母亲,那个保守的家政老师,并不同意他们的婚姻,她告诉玛丽琳“想想你将来的孩子们,你们要住在哪里,你们住在哪里都不会合群,你会后悔一辈子的。”但年轻气盛的玛丽琳,固执地坚守自己的爱情,选择了詹姆斯,同时也意味着与母亲的决裂。
他们长达八年没有联系,母亲去世的消息还是护士打给玛丽琳的。她前去收拾母亲生前物品,无意中看到一本烹饪书,上面记满了母亲的笔记,她忽然泪流满面。
那个梦想着过上金光闪闪、萦绕着香草味道生活的母亲,最后却孤独终老,像一只困在这座空荡荡的小房子里的可怜苍蝇。女儿离开了她,除了书上的铅笔划痕,她生命的印迹无处可寻。
她难过吗?她愤怒,愤怒于母亲人生的渺小。她联想到自己的人生,每天围着丈夫、孩子转,一连几个小时准备早饭、晚饭。她难过吗?是的。她难过。为自己难过,为一切难过。
她暗暗发誓,绝不,我绝不活得像她这样。
于是玛丽琳离家出走,抱着必胜的决心,前往学校学习,去实现她的医生梦。只是她到底还是难以割舍丈夫和孩子,九个星期,她的宏伟计划只持续了九个星期,她的毕生追求黯然消散,犹如微风吹拂下的薄雾。
或许,玛丽琳以为这只是生命当中的一段小插曲,却未曾想过给孩子带来了多大的影响。
在她离家出走的这段时间里,莉迪亚一直在暗自许诺,如果她母亲能回家,让她喝完自己的牛奶,她一定会喝完。她会自觉刷牙,医生给她打针的时候也不会哭。母亲一关灯,她就睡觉。她再也不会生病。母亲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她要实现母亲的每一个愿望。
她以为自己的祈祷显灵了,母亲在九个星期后回来了,那么她要兑现承诺了,她要帮母亲实现每一个愿望。
当母亲给她讲题,给她买书,给她报班,莉迪亚只会说“是的”,因为她不能拒绝,因为她要帮母亲实现愿望。
虽然莉迪亚知道,总有一天,她读的书上不会再有插图;她要解决的题目会越来越长,越来越难。总有一天,玛丽琳会给她一副真正的听诊器,让莉迪亚直接听她的心跳。
她成为了全家人的宇宙中心,尽管她不愿意成为这个中心,被迫承载父母的梦想,压抑着心底不断涌起的苦涩泡沫。
原来,如此被爱是多么令人窒息。
她想重新开始,做自己想做的事儿,而不是被别人的梦想所吸引。其实她没有真的想要死,她只是想摆脱他人的期待,找到那个真正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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