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见过卖锅碗瓢盆,鞋帽衣裤的,也见过卖包子油条,零食玩具的,但你见过卖“缺儿”的吗?
我第一次知道卖缺儿这句话,源于一次赶集。
按我们当地的风俗,大年三十那天,半晌时分,家家户户都会拿出准备好的春联,和了浆糊,拿把刷子,往门上刷了浆糊,贴上红彤彤的春联,仔细抚平边角。
每扇门都贴门心,两边门框上贴对联,上边门框贴横批,远远看去,一片喜庆。
大人忙着贴春联,小孩子就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盼着中午的美餐。
年三十中午是要吃水饺的。
饱满的肉馅,筋道的手擀水饺皮,捏出来的水饺个个白白胖胖,整齐地摆放在圆圆的自制家什上。待水开,把水饺倒在翻滚的开水里,它们立刻沉下去,潜入水底不见了踪影。等水开了两回,水饺滚上几滚,再看锅里,刚才还沉在水底的水饺全都争相浮了上来,抱着圆鼓鼓的肚子挤在一起,十分有趣。
水饺的香味弥漫在清冷的空气里,小孩子早已馋得口水直流,央着大人要吃,大人却不慌忙,水饺捞出锅,并不允许小孩立刻吃,而是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鞭炮,到院子里放上一挂。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过后,小孩子终于可以开吃啦。
我喜欢听那欢畅痛快的鞭炮声,并非要等着吃水饺,而是可以收拾摊子打道回府,给为期十天的赶集生涯划上句号。
记忆里,有一年的年三十我们到离家三四里的村子赶集。因为不用担心找摊位,没有抢地盘的担忧,我和父亲去得很晚,尽管如此,当我们到达集上时,平时熙熙攘攘人满为患的集市只有十几家小商贩,卖春联的更是少之又少,仅有两家。
我们找到一处好地方,那里有现成搭好的石板。父亲在石板上铺上底包,把春联摆好,悠闲地站在摊前等人来。
路对面,离我们摊位七八米是另一家卖春联的,因为是最后半天,大家都很放松,完全没有以往盯紧摊子,暗中较劲拉生意的模样。
摊主和父亲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天。我则坐在石板一头,晃动着两条腿,一会看天一会看人。
半晌过去,我们只卖了几十块钱,父亲半是安慰半是解释地跟我说:
大多数人家的春联都买齐了,到现在这个点,估计卖不出多少了。
大概看生意冷淡,父亲交代我守着摊子,他去买菜,等他回来我们就收摊回家。
我便老老实实看摊子。
一会儿,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停在我家摊前,他左看看右看看,嘴里问道:
还有大门上的对联吗?要那种长条幅的。
我瞧瞧我家摊子,告诉他没有了。
那人脸上现出失望,我告诉他,可以去对面摊子瞧瞧,说不定有他要的。
他立刻掉转车子,走向斜对面。
因为离得不远,他们的对话我听得很清楚。
那人问:
这个怎么卖?
摊主答:
八块钱一副。
我听到甚为惊讶。那门联平时只要五块钱一副,今儿怎么就要八块了呢?
那人说道:
这么贵……
摊主看他犹豫,说:
都这个时候了,还能问你多要了不成?
他瞅一眼我家摊子,又说:
你要嫌贵,再去别处看看吧。
哼,他明知道那人刚从我家摊前离开,定是没有那种春联,才故意这么说。
我撇撇嘴。
也许被摊主说动,也许那人心里明白,那个时间点儿,再去别处买几乎不可能。
他掏出钱来……买卖成交。
临走,那人说了句:
你这是卖缺儿呀!
卖缺儿?
我咀嚼着这几个字。有点明白又不太明白。
看着对面摊主高高兴兴收起钱来,我暗自盘算:
这个方法不错。如果对面摊子没有,我家有,是不是我也可以坐地起价?
正想着,一个年轻人急匆匆跑到对面春联摊上,问有没有贴在院子里的大福字,摊主摇摇头。年轻人扭头四处环望,看到我,走过来。
那张福字怎么卖?
他指着一个半大福字问我。
我迅速转动脑筋,想像平时一样告诉他一块五一个,脱口而出的却是三块钱一个。
说完我开始担心起来,怕他嫌贵走掉。
好在年轻人只嘀咕了句:
涨价了呀。
我心虚,没说话。
他大概急着用,没再纠缠价格,痛快地说:
我要三个,你帮我卷起来。
我喜出望外,立刻拿了三个福字,卷起,系上,交给他。
他递给我十元钱,我找一元给他。
看着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道路拐弯处,我心里一阵窃喜。
虽然卖出的是三个福字,利润却是六个的呢!
我得意起来。
父亲赶集回来,我忍不住跟父亲说起卖福字的事儿。
原想着父亲夸奖我一番,不曾想,父亲非但没表扬我,还说:
多卖几块钱,让人家背地里说咱“卖缺儿”,话不好听不说,以后还怎么卖东西?
我受了责备,心情暗淡下去。
回家路上,我一直琢磨,卖缺儿到底什么意思……
现在想来,卖――缺儿,多么形象的词语。既体现出所卖的东西是稀缺的,人无我有的,又包含一种卖东西不实诚、买主不满却又无奈的意味。
想到自己也曾经“卖缺儿”,我脸上总是火辣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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