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之眼
智慧之眼 —— 博达哈窣堵坡| 5月1日 那加阔特—— 博达哈窣堵坡
在喜马拉雅山的晨雾中醒来，翻看照片，加德满都、帕坦、巴德岗，看多了渐渐会有一些审美疲惫，因为几乎所有的寺庙都是差不多的颜色和风格，似乎千百年来一成不变，但实际上，这种坚持是因为尼泊尔人把寺庙当成神居住的场所，方寸之间都要遵循相应的仪轨，这种仪轨最初的范本就是现代城市里风靡一时的描摹画册“曼陀罗”。
曼陀罗（Mandala）起源于古代印度，“Manda”意为“本质”“根本”，“La”意为“包含”，“曼陀罗”可直译为“包含着宇宙的本体”。曼陀罗思想是古代印度对于宇宙、天、地、人、神的一种解读，曼陀罗图形则是对这一思想的平面化和形象化。尼泊尔所有的宗教建筑，都以曼陀罗为依据，包含着深刻的宗教意向。曼陀罗图形分为圆形和方形，按照图形的法则，尼泊尔的宗教建筑也分为圆形和方形两种。在加德满都谷地，寺庙大多以方形为主，唯有藏传密教的窣堵坡以圆形为平面。
图34：以曼陀罗为雏形的坛城
窣堵坡（Stupa）俗称“佛塔”，最初起源于印度，是用来埋葬佛陀遗骨的实心坟冢，经过漫长的演变，它逐渐成为尼泊尔佛教信仰的标志。今天，我要去的地方是博达哈窣堵坡（Boudhanth Stupa），位于加德满都东北部，周长100米，塔高38米，是尼泊尔境内现存最大的佛塔。相传，这座佛塔建造时正值尼泊尔旱季，工匠采集晨间的露水来和泥，因此博得纳窣堵坡又称为“露珠塔”。全塔由塔基、塔身和塔刹组成，塔基象征土，塔身象征水，塔刹中的十三天和华盖分别象征火和风，而最顶部的尖顶象征着天空，同时也暗示着密教无边的法力。那双代表着尼泊尔的“智慧之眼”就在塔刹的宝匣上，宝匣内安放着释迦牟尼弟子摩诃迦叶的舍利。
图35：窣堵坡的宗教意向
到达博达哈时已经下午三点，我从下榻的酒店出发，走了没两步，就听到人群的声音，从一个两边排满商铺的过道穿过去，一座洁白的建筑矗立在我眼前，那双似怒似嗔的佛眼正温柔的与我对视，像是一直在等待我的到来。一群鸽子时而飞上天空，时而停留在洁白的塔身上，塔身上方悬挂着五色风马旗，旗子就在风中飘扬，眼前的景象气势雄浑，瑰伟壮丽。
图36：博达哈窣堵坡
塔身周围，人流沿塔身顺时针走动，如果从天上看，这里像是一个巨大的法轮，以白塔为中心，巨大的人流汇聚在一起，转起灰尘，转起生活，转起轮回。我参与到这轮回当中，不思不想，只管向前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又回到了刚才进入人流的地方，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好像你还未从出发的兴奋中缓过劲来，终点就已经呈现在你的面前。转完一圈，我走向塔身的入口，沿着台阶走上塔身，这里视野开阔，能看到周边店铺里的人，很多老外坐在咖啡厅里，从窗户中探头张望，露出困惑的神情，他们大概搞不懂这种东方宗教的人和建筑所包含的深意。
图37：表情困顿的老外
我沿着塔身继续顺时针行走，无论我走到哪里，那双金刚佛眼都默默注视着我，它知道我心里的愿望，对此，我深信不疑。陷入宗教的人总是充满热情，而无神论者则斥之为迷信，信仰和迷信有时候确实离得不远，但二者之间有个重要的区别：迷信，是迷迷糊糊的信，有时候信有时候不信，信仰是坚定不移的信，星移斗转，一直都信。每个人的一生，既有信仰，也有迷信，在这个人佛混杂的世界里，也许佛陀就隐匿在一个小小的角落，暗中观察你的一举一动，如果每个人都能这样想，对于这世界就已经足够。
一朵乌云飘过，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人们纷纷走下佛塔，没两步，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在地面上砸出一个小坑，雨水击打着尘土，在空气中飞溅，人们措手不及，慌慌忙忙的躲到屋檐下避雨，一时间，小店狭窄的屋檐下站满了躲雨的行人，店主既不招揽，也不驱赶，自顾自做自己的事情，周身透出阅人无数的淡泊。我兴奋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高高在上的佛塔，慌忙躲雨的行人，四散飞逃的鸽子，泥水混杂的地面，表情倦怠的店主，肤色各异的游客，这些场景构成了这一刹那的世界，万千感慨瞬间升起又瞬间破灭。雨过之后，阳光透过云朵，让世界染上了一层金色，我望向那双佛眼，它正温柔凝望着这个世界，任岁月变老，万物依旧。
图38：佛眼
在路上 —— 博得纳到博卡拉 | 5月2日 博得纳 —— 博卡拉
早上六点多，我在雨中深一脚浅一脚的搭上巴士，车子在坑坑洼洼的道路上向博卡拉进发。迷迷糊糊的睡了一大觉，醒来的时候，车子正停在路边，雨已经停了，太阳热辣辣的照耀着大地，我向窗外看去，前面长长的一队，我问前排的小哥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什么时候才能走，他摇摇头说不知道，并且淡定的告诉我：这很正常，慢慢等就好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坐在车上要忍受闷热的空气，站在车下要忍受太阳的暴晒，当地人早已见怪不怪，躺在车上呼呼大睡，我拿出一本书，心不在焉的翻着，任汗水一点一点从额头流到面颊，这一刻我意识到我们已经在舒适的环境里生活了太久，已经忘却了在这个世界上的很多地方，人们还在经受苦难并习以为常。我实在忍受不了车里的闷热，裹着围巾走下车，车下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我的心在酷热中被煎熬，此前幻想过的长途跋涉中的种种浪漫被现实击打的粉碎，幻想和艺术一样，总是去粗取精，留下最美好的画面，而实际上，大多数时候，我们都在承受幻想和艺术所忽略的细节。
图39：经历暴晒的我
胡思乱想着，大概过了两个小时，车子终于动了，一点一点离开堵车的地方，走上一片坦途。车上开始播放欢快的印度音乐，车窗两旁飘进暖暖的风，我的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车所经过的地方除了山山水水花草树木之外，并没有太多人造的景色，偶尔经过一些居民聚集的小村落，房子看上去跟一百年前没有差别，再过一百年可能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颠簸了整整一天，下午六点半的时候，车子开始进入博卡拉小镇。跟首都加德满都相比，博卡拉出人意料的干净和富足，两边耸立着现代风格的二层楼房，费瓦湖畔的商业区充满了嬉皮士聚集地的味道，看来“东方小瑞士”的称呼绝非浪费虚名。车子送我到酒店，老板已在路旁等候，酒店离费瓦湖中心略远，但风景极佳，我安顿好行李，到餐厅吃饭，餐厅在一个小山丘上，走到山顶，蓦然回首，看见身后一片灿烂的灯火，映照着安静的费瓦湖，这一瞬间，今天经历的下雨、堵车、暴晒、颠簸全都烟消云散了。
图40：进入博卡拉小镇
我想，我们每一次计划旅行的时候，都在憧憬浪漫和美好的情节，在一个天高云淡的地方看日出日落，在陌生的小镇街头徜徉漫步，而真正当你亲身实践的时候，大多数时间都在风尘仆仆灰头土脸中度过，尤其在尼泊尔这种极不发达的地区，有太多不可测因素，有太多想象不到的突发事件，而正是这种与未知的冲撞与厮磨，让旅行充满了意想不到的乐趣。
图41：夜幕下的费瓦湖畔
等风来 —— 博卡拉 | 5月3日 滑翔伞 —— 漫步费瓦湖畔
来博卡拉的主要任务是飞滑翔伞，早上六点半，收到教练的短信，说今晨有雨，滑翔时间推迟。我无奈的在餐厅等候，一边吃早餐，一边写游记，滕华涛曾在尼泊尔拍了个片子叫《等风来》，此时特别能理解这三个字的深意，人生中的很多事情都和滑翔一样，除了要有虔诚的热爱、充足的准备之外，还要，等——风——来。
图42：早餐中的等待
大概九点多，酒店老板在山丘下冲我大喊，“paragliding is coming”，我听到他的喊声，兴奋的把电脑往服务生手里一塞，以百米速度俯冲下山，跳上吉普，一路上我几乎我无法在座椅上安坐一秒，教练一路重复着一句话：calm down miss，calm down。天生对高空运动无比热爱的我，此时内心有喷薄欲出的喜悦，这种喜悦在平时的生活中根本不可能遇到，我常梦见自己能飞跃山川大河城市海洋，佛经里说的大自在，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车子开到起飞的地方，天空已经放晴，阳光照射着地球，形成水平运动的风和垂直运动的气流，借助这股自然的合力，人们可以像鸟儿一样自由飞翔。在等待的时间里，我入神的看着每一个人起飞，他们穿好装备，教练通过风马旗观察风向，然后大喊：run！两个人同时起跑，然后双脚离开地面，跳出的那一刻，伞被空气充满张开，拉住两个人升向天空。每看一次，我的心就跟着喜悦一次。轮到我的时候，教练帮我穿好装备，简单的沟通了起跑的要点，然后，我们一前一后站立，教练在我身后轻轻地说：waiting for the wind。我闭上眼睛，静静感受耳边的空气，突然，教练大喊：Run！我睁开眼睛，使尽全力向山谷冲出去，当我凌空跃起的那一霎那，喜悦的眼泪大滴大滴的渗出眼眶，我像久违了天空的小鸟一样感受着阳光和风的快乐，世界就在我的脚下，城市与道路渐渐隐去，山川河流的走向变得醒目，天空和大山都触手可及。
图43：等待起飞的人们
我想，在我离世的时候，如果真有灵魂升天这回事儿，我希望就能同此刻一样，奋力奔跑无所顾忌的冲向浩瀚的天空，越过河流山川城市海洋，将一切都尽收眼底，我看到城市里生活的人们，有我的亲人，我的朋友，我的爱，我的恨，我深深眷恋我曾经与他们的相遇，而此刻，我已超脱，我带着满心的祝福离开这个我生活了几十年的烟火人间，我不知道所谓极乐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也许真的很好，也许至为寂寥，而无论怎样，它终究无法代替我和人间的这次相遇，我什么都带不走，我什么都忘不掉。
图44：飞翔在天空上
滑翔结束，我像是经历了一场圣洁的洗礼，周身充满了阳光一般的温热，车子送我到费瓦湖畔时已经下午四点多了。我徜徉在小镇上，阳光恰好到了一天中最柔和的时刻，整个小镇都沐浴在橘红色的光芒中，像一个刚刚出浴的少女，浑身散发着魅惑和柔情，从哪个角度看都让人忍不住感叹生活的美好。我狼吞虎咽的欣赏着眼前的一切，那些在城市里被声色犬马麻痹的触觉，此刻一点一点被唤醒，我舒展了身体，睁开了眼睛，打开了心灵，仔细观察一片树叶，欣赏一道阳光，认真感受从身边走过的每一个人，我觉得自己跟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有至深的缘分，那些花那些树，为了等待和我的相见，矗立了那么久，我怎么忍心不用心把你观看？
图45：阳光沐浴下的博卡拉小镇
图46：费瓦湖畔栖息的鸟
走累了，在沿湖的餐厅吃饭，费瓦湖就在我的眼前。上世纪70年代，一群来自西方的嬉皮士来到博卡拉，并在这里结束了他们的南亚之旅。自此之后，博卡拉开始进入世人的视线。如今，近半个世纪过去，这里的雪山依旧雄伟，湖面依旧宁静，生活回归到生活本身，我们所认为的理想、追求、奋斗，在这里会显得过于危言耸听，在这儿除了高高兴兴的虚度时光，再没有什么更要紧的事情。世界何其丰富多彩，除了大人物的江山美人，还有小人物的岁月静好。
图47：费瓦湖中的晚舟
夕阳在我的眼前，一寸一寸落到山的后面，结账的时候，我习惯性的掏出手机，店员不好意思的说只能付现金，还好身上带了一些。在天朝，早已没有拿钱的习惯，科技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不知不觉的改变了我们的生活，我们似乎忘记了没有手机、没有电话、没有电脑、没有自动取款机、没有汽车的生活，我们也无法想象，在不远的未来，当我们也老去的时候，生活又会发生什么改变，现在我们赖以生存的物件哪些还在，哪些会被淘汰。此刻，我觉得我就像是一个搭乘着时光列车的旅客，这列车一刻不停的往前开，带我看过不同的风景，我没有能力去把控这辆列车的快慢，我甚至没有能力决定它将带我看到什么样的人生，那么既然如此，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尽情享用当下的一切。
（未完，待续……都看到这儿了，就点个赞再走吧 ^_^）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