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农村选择宅基地的时候,都会让风水先生端着罗盘来测一下朝向方位。我父亲略微懂一点这方面的知识,当年选择在这里建房子,都是他自己的主意。他说:背靠一片树林,远岸是一座高过一座的大山。后有靠,前景又开阔,是个好地方。
这个结论在打地基的时候就得到了应征。虽然地表面是平平整整的,地底下却是一片乱粪。父亲白天上工,晚上一个人摸到这里,借着月光,用锄头和铁揪挖土,钢纤手锤撬动石头。
听说,挖出来的骨头都很零碎,而且燃起了磷火,不知道经历了多久远的年代。惊动了先人甚感不安,但宅基地已批,没有回旋的余地,父亲只得另择地为它们妥善安置。
房子建成后,我就被孕育在这里。在这里出生、成长,直到最后离开。贯穿我整个幼年、童年、少年时光。
小时候,清晨十分我最喜欢透过窗户,惊奇的看着太阳从重重远山后面跳脱出来,似个光溜溜又性急的火球,光芒刺眼。黄昏我端个板凳坐在地坝边,偏着脑袋,痴痴的盯着半边天空层层堆积得鲜艳无比的晚霞或火烧云。
下雨天,密密麻麻的雨帘,朦朦胧胧的远山。雨停,烟雾环绕,云山雾罩。只有到此时,我才深深的体会到,这确实是个好地方,就像人间仙境一般。
水是生命之源,光有山还不行。在房子右下方一百多米的位置,有一眼活水,冬暖夏凉,清冽甘甜。而且无论多么干旱的年生,从没有断流过。父亲用石头砌了一口井,并在井口种了一棵桐子树。初春时节,阴沁潮湿的井台边,开满了淡紫色的桐子花。这树花多少年了,一直还开在我的记忆深处。
母亲清晨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挑水。水桶木头箍成的,常年泡着水显得有点沉。扁担两端钻有铁扣,缠绕着铁链子不让它移位,下面是铁钩,钩住木桶的把子。挑着空桶的母亲还很轻松,几乎可以一路小跑。来到井边,并不取桶,手抓住铁钩和桶的连接处,直接弯腰,先甩左肩,左边水桶一下子就浮在水面上了,她左右摆动着,漾开水面的桐叶,在桶口的方向向下使一脆力,水一下子就瓦满了,借着惯性,猛一下发力,把水桶带出水面。再甩出右桶,用同样的方法灌满。
注满水的双桶把扁担压弯了,把母亲的腰也压弯了。先是一段上坡,她小心翼翼的保持着两端的平衡,一个唾沫一个钉的辗着脚步。上来后是一段斜坡,她换一下肩膀,有节奏的迈着匀称的步伐。最后是平路,脚步就加快了一点。
我们的水缸放在厨房的灶台背后,是一整块硬石凿出来的。正面像月牙一样,凸着大肚子,上面还留下錾子斜着划拉的印迹。只有石缸与清泉水是一对绝配,能保持水的冬暖夏凉,所以盛夏季节母亲会把摘下来的瓜果放在水缸里保鲜。
挑完水,母亲开始生火做饭,屋顶的炊烟袅袅升起。我们一家人的烟火生活就此开始。就像一场戏的序幕被母亲徐徐打开,这些年我一直站在舞台上,咿呀咿呀唱得口干舌燥,却忘了问母亲怎么谢幕。
最好的风水,是一家人的和和睦睦,相亲相爱。最好的房子,取自于土,屹立于大地,最后又回归大自然。最美的家,是母亲在厨房里生火做饭,屋顶有炊烟。最好的土,是可以生长出人类耐以生存的粮食,又愿意在人类死亡后提供最后的尊严和体面。
就像我们的房子是在乱坟岗子上一样,父亲最后也钻进了房屋前面的三尺黄土里。由于此地山青水秀,村里人死后也愿意安眠在这附近。最后这个地方终于还原了当初的模样。而土屋早已荒弃多年,乡村也正在一步步萎缩,直等最后的消失。只有古井水还在汩汩的流淌着,太阳照旧准时升起准时降落。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外忙着追逐更好的生活,突然才感觉到疑惑: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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