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祖奶奶留了个条子，就去自杀了。管家老武吓没魂了，三祖爷爷一看条子，晴天霹雳了。三奶祖奶奶出门，和三祖爷爷说了，去郊区看生病的戏友。三祖奶奶碰上了日本兵，就被欺负了。三祖奶奶说她不是大家闺秀，也是要脸面的人，无法面对先生，叫他照顾好自己，来世再见。
三祖爷爷耳鸣，接受不了，哑巴着喝酒，咕咚一口，咕咚一口。老武劝阻，叫三祖爷爷给轰出去了。三祖爷爷喝哭了，还是没哭就不知道了。三祖奶奶唱评弹，三祖爷爷爱听戏，喜欢上了人家。事儿也不顺，三祖爷爷是瘸子。日俄战争，三祖爷爷在满洲，小孩儿初生牛犊不怕死，到处跑，一颗流弹打在膝盖上，就跛了。三祖奶奶说：“先生门第显赫，小女子陪不上的。…”一个和尚说，喜欢一个人，就是魔。三祖爷爷着了魔，转机是三祖奶奶的哥哥得罪了张啸天的人，能摆平张啸天的只有日本人，三祖爷爷找了日本人，把事儿摆平了。过门才一年啊。摆了香案，三祖爷爷沮丧地和倒霉鬼一样，三祖奶奶到处找不着，三祖爷爷悬赏了尸体，巡捕房来了，知道了事儿，也没法子。三祖爷爷鬼缠身了，过了三祖奶奶“五七”，人动辄就不见了，像鬼魂。他和老武说：“家里的事儿谁也别说。…”三祖爷爷穿了蓑衣，去了一个叫云涧里的地方，有密林、湿地，进去容易出不来，古怪之极。老话说这一带是阴府之门。后来的一天，三祖爷爷找冈本浩二去了，他俩自小是哥们儿，住在满洲，拿弹弓打俄国人。日俄战争，中日蜜月旗。
冈本叫忠义救国军江浙大队安了个炸弹，差点儿炸死，修养了好些天。两人下了盘象棋，厨房把三祖爷爷拿来的大闸蟹蒸了，冈本喜欢这口，吃大闸蟹和清酒。吃喝完了，三祖爷爷就走了。佣人看见了一个纸条，把冈本吓一跳，是个情报，说忠义救国江浙的总部在云涧里，还画了图。冈本嗤嗤笑，准是三祖爷爷搁下的。邀请三祖爷爷出来住持政务，他不干。冈本说：“东亚共荣不耽是日本的事儿，也是诸国的事儿啊。”三祖爷爷说：“眼下不是早先了，两国开战，太敏感，我还是看看再说。”三祖爷爷是不是改注意了，冈本就不知道了。冈本叫特高课做了调查，云涧里确有活动，那一带地方诡异，容易迷路。冈本信从没见过模样的天皇外，什么也不信，叫带上指南针、做路标。冈本腿没好利索，骑在马上，小一千人进了云涧里。那天很诡谲，日本人前头插路标，转眼叫人给动了。这对人马就去就没再出来。过了小半个月，穿着蓑衣的跛子出现在云涧里，是三祖爷爷。到处是死去的日本兵。这儿的水喝了腹泻，夜晚升起的雾霭有毒。千数人全死了，风里的气味古怪，是尸体要变坏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兵，叫三祖爷爷救救他，三祖爷爷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给了小兵干净的水喝，小兵喝水，表情里全是感激，三祖爷爷给了他一枪，小兵就不动了。三祖爷爷看着，没有报仇的快意。找来找去，冈本和马倒在一块儿了，脸色铁青。三祖爷爷带了把小铁锹，想埋他，又想日本人会找来，骨灰得带回日本，就算了。冈本眼睛还半睁着，三祖爷爷给他呼啦，叫他闭上，一呼啦，腐败的眼皮掉下来，把三祖爷爷吓得不轻，赶紧洗了手。冈本钱包里有全家福照片，和子和小孩三祖爷爷都认识。
事儿完了，三祖爷爷和老武去上海了。《大公报》刊登了则消息：日军在云涧里遭遇毒瘴。没什么事儿了，三祖爷爷在上海待着，溜达溜达，散散步。孤岛无战事，大世界贴了张海报：评弹名伶红玉香演唱会。三祖爷爷看豆眼了，越看越像三祖奶奶。上演那天三祖爷爷就去了。三祖爷爷也诡谲，化了装，叫人认不出来，拄了文明棍，看不出是瘸子还是装瘸子。红玉香一出场，三祖爷爷眼晕：太像三祖奶奶了。晚上三祖爷爷看着天花板，哼唱着红玉香的评弹曲儿，和神经病差不多了。没事儿三祖爷爷就去红玉香。年终大演，红玉香唱得特别出彩，应酬了酒会，和那个姓赵的导演回到宅邸，衣服没脱就亲上了。“噗”的一声，像猫吐口水，赵导演就倒地上了。红玉香咯咯笑，说：“先换了衣服啊。”手上一红，是血，红玉香吓着了，看见了窗帘后头立着个人。是三祖爷爷，手里拿着把一般人用不起的枪：枪上装了俄国佬马克辛发明的消音器了。红玉香眼里全是泪，连惊加吓，说：“你是谁，为什么随便杀人？”三祖爷爷一说：“小翠红，你别装了，为什么，你说为什么？”红玉香脸色煞白，瞬间成了木头人了。红玉香后来是突然嗥叫的，吓得三祖爷爷差点搂火打死她。红玉香哭喊说了一通，三祖爷爷傻眼了。三祖奶奶小翠红和红玉香是双胞胎，战乱爹娘走失了，各带了个孩子，后来断了音信。再看红玉香，好像不完全和三祖奶奶一样，怎么又不像了，三祖爷爷说不准，是种感觉。红玉香的猫从床下跑出来，添赵导演的脸。红玉香去唤他，子弹从后背贯通心脏，人死了。红玉香拿起桌上的电话打巡捕房。三祖爷爷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没阻拦也没开枪。红玉香到露台等巡捕来。巡捕一会儿来了，领头的探长姓范。红玉香说：“小心，他有枪。”巡捕就紧张了，说道：“把枪扔出来，咱们是巡捕房的！…”老没动静，巡捕把操练的一套用出来，相互掩护冲进去了。三祖爷爷坐在沙发上，样子恐怖又鬼魅，他应该是照自己太阳穴来了一枪，有个焦糊的黑洞。红玉香进来一看，昏倒了。
红玉香把赵导演和三祖爷爷都埋了。老武没异议，眼下战乱，三祖爷爷父母那边不愿意火葬，运又运不过去，先这样了。三祖爷爷“五七”那天，红玉香和一个道姑给他上了香。红玉香从佣人手里接过孩子，蹲在墓碑前。三祖奶奶自杀那天，选择了一处密林，这儿没人。道姑来采药，碰上把她救了。得知自己怀了孩子，三祖奶奶想把孩子生下来。红玉香来尼姑庵看一个出家的姐妹，和三祖奶奶遇上了，眼下孩子由奶妈带着。她们下山时，漫天的乌鸦在墓地上飞舞。每逢年节，三祖奶奶就来看看三祖爷爷。后来尼姑庵没了，三祖奶奶去了哪儿就不知道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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