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银甲军官焦庆今年三十有二,北征回朝,受皇帝嘉奖,没想到被父亲找到,遣令归家。
焦家是大周的大家族,其资产不可胜数。宅田店铺,遍布大周,一年的收入比大周朝一年纳的税都多。
在常人看来,离开血雨腥风的战场,回家继承亿万家产是多么美好的事;但对于焦庆来说,却一万个不愿意。
从小含着金钥匙长大,早就厌倦了奢靡的生活。对江湖上快意恩仇的故事心向往之。
十九岁独自离开家,在路上遇见那名名震天下的剑客薛有泪,便恳求他学剑。
当时薛有泪已有归隐之心,想着自己也该有个传承,便携焦庆至王野山上练剑。
2
王野山顶云雾缭绕,一棵老松独立山头。
薛有泪与焦庆从山下抱来几堆稻草,又去山腰的林间砍了三棵云杉,梁一立,稻一铺,一间屋舍便建造完成。
忙了一天,余晖也把王野山顶的云雾烧成金黄色,焦庆从山腰跑上来,手里抓着两只山鸡,眼里的兴奋向靠在老松旁的薛有泪投来。
薛有泪大笑起来:“忙了一天,饭都忘吃了,你去烧鸡,我去山下买两壶酒,哈哈哈”
说着平底而起,几个跨步,消失在了山顶。
焦庆看着,心里说不出的舒服。
山顶的风景一年四季都不变,温度还是那个温度,老松还是那个老松,只有那空荡的屋子越来越饱满,椅子,桌子,床榻,甚至是木桩都立了起来。
前两年焦庆砍树,薛有泪做物,第三年开始,做物与砍树都由焦庆来做。山顶用不了那么多,薛有泪就卖到山下去,虽说山顶只是种种田,栽栽菜,但是一年的酒也没少过。
薛有泪第四年开始教焦庆学剑,焦庆机灵,学剑一学就会。但是薛有泪总是说:“还不够,继续练”
一晃六年过去,焦庆与薛有泪在山顶生活了十年。焦庆的剑也已经有薛有泪的六成。
这日薛有泪从山下打酒回来,一反嘻嘻哈哈的常态,吃饭的时候认真的对焦庆说:“我会的你已经全会了,但你的功夫仍然差我四成”
焦庆放下碗筷,也认真的看着薛有泪。
“这四成差在剑气与剑道”薛有泪拿起一根筷子,随手插进酒碗里:“剑气就是本身对剑的熟练程度,用剑的时间长了,万物可为剑”插进酒碗的筷子被抽出来,筷尖竟然引着一碗酒水也飘了出来。
“这是多加练习就做到,但用剑人必须有自己的剑道,这是最重要的”薛有泪更加严肃的说道:“领悟了剑道,方知什么时候可出剑,什么时候不可出剑,这只能在人间领悟”
焦庆似乎猜到了什么。
薛有泪叹了口气,说道:“明天你就下山去吧,去领悟剑道,十年后再回来,不管我在不在了,你都是我唯一的传人。”
说着掉过头,回到了屋子。
3
三年过去,如今又遇见了王野山,当年的生活仍历历在目。
焦庆没有上山,看了几眼便又开始了归家的路程。
剑气他已找到,可是剑道,在他心里仍看不到轮廓。
4
家中奢华更胜当年 ,只是父母越来越年迈。
本以为父亲会责骂自己,但焦庆的父亲焦林建看到儿子之后,心里很踏实,也很欣慰。
焦母泪眼婆娑,抱着儿子哭个不停。
焦林建没有兄弟姐妹,焦庆也没有兄弟姐妹,这家族大业只能在他们父子俩中传承。
“庆儿,跟我来”焦林建神情慈祥,此时又多了一份郑重,背着两手,往书房走去。
焦庆疾步跟上,看父亲的背影已是苍老,懊悔十年间父母得多么神思不爽。
书房很大,焦家的书不比皇宫少,其中古玩陶瓷数不胜数。
焦林建把门关上,领到书桌前,从暗匣中拿出一本账簿。
“庆儿,咱家到咱俩这辈都是独苗,爹知道你不喜欢这烦躁的生活,但是爹也只能为你在干五六年”焦林建咳嗽了一阵:“这是焦家近二十年的账簿,现在交到你手上,以后你来掌家,我在背后教你”
焦庆没有办法,既然选择了回来,那就已经想好了要接班。
焦庆接过账簿,焦林建起身说:“你坐在这儿看,我出去走走”
焦庆见父亲走出书房,才坐在书桌的椅子上。
二十年的账簿一切都行云流水,有条有明,只是每年花销最大的“皇”焦庆看不明白。
又一条怪帐让焦庆停顿了一下。
“大周皇历一八八年,东海刘家借五百万黄金,利八点”
“大周皇历一九零年,东海刘家借二百万白银,利五点”
“大周皇历一九一年,东海刘家借一百万黄金,利八点”
焦庆对东海刘家有点印象,在东边打仗时也听说刘家出了点事故,但都说无伤大雅,原来是借了钱才勉强维持的。
不过这利息太高了。
5
焦庆在家中住下,每日晨起练剑,吃过早饭就闷在书房,对家中巨细已经熟练。
这日吃过早饭,焦林建让他等等。
“庆儿,明日跟我去一趟东海”
“是去刘家要钱吗?”
“刘家已经不行了,但他家手下的产业及商铺还是可以挽救的”焦林建望了望天。
“爹,放高利,吞家业,这种事……”焦庆很气愤。
“行了!”焦林建转头看向他:“商业场上,不讲那一套仁义道德,今日就收拾行礼,下午咱就走!”
焦庆吃了憋,但是他还是不肯焦家发生这种不道德的事。
他决定去,看看有没有挽回的局面。
6
从中部洛阳到东海,需要五六日才能到,但焦家的马车一天就能到。
到达东海已是很晚,父子俩准备找家客栈就睡下,意外的是,刘家知道焦家要来,竟把父子俩请了过去。
刘家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萧条,屋舍堂厅甚至比焦家还要辉煌。
焦庆跟随父亲走上正堂,刘家家主刘广在堂前等候多时了。
刘广是个矮胖子,脑袋圆滚,肚皮更圆滚,脸上皱纹颇多,愁容频现,应该是近来家事叨扰。
安排饮食之后就是一顿寒暄。
其实双方都知道此行的目的是什么,从刘广病怏怏的脸色就能看出来,那种无奈,羞耻,在他脸上就是一遍遍唉声叹气。
终于,刘广忍受不住了。
“焦兄,直奔主题吧”刘广目光下垂。
“刘弟,其实焦家并无吞并之意,此次……”
没说完就让另一清脆,尖利的女声打断。
“还无吞并之意?!都堵在家门口了!这些年的高利贷当我们刘家全瞎吗!”
焦庆不禁向那声音看去,只见红罗秀摆,长发洁面,天生一双凤丹眼,小嘴如樱。
女子从后堂走了出来。
焦庆听到那话,脸烧的红扑扑的。
刘广顿时慌了起来,故作严厉的说:“有你什么事,快退下!”
“爹爹,你真要刘家从此家道中落吗?”女子娇气的说。
焦庆这才知道原来是刘家主的闺女,好生豪气,耿直。
刘广听了这话,低头不语。
焦林建突然笑着说:“这就是小容吧,家有此女,何愁之有,刘弟有福了”
刘容向焦林建和焦庆看去,只见焦庆低头不语,但耳朵都要烧红了,心里不禁微微一笑:好个面子君子。
刘广愁容满面:“害,想必焦兄和公子一日奔波受累了,先去休息吧,吞并之事明日在谈”
刘广故意说了“吞并”二字,父子俩脸色忽明忽暗,尴尬之意不语言表。
7
客房灯灭,父子俩却并未睡去。
焦庆说道:“吞并之事,父亲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焦林建:“无需考虑,这刘家必须吃掉”
“父亲,你难道真一点情谊不讲吗,听说您年轻的时候跟刘家主游走四方,这点朝夕之情都忘了吗?”
“庆儿!商业场上无情谊,有情就会失败,你可知刘家为何衰落?就是因为替海边小商着想,带头不交皇字税,皇字税是大周控制商人的重要手段,大户不听,小户怎么会听,况且皇字税叨扰大周商人多年,商人早有不满,刘家这一停交,明显是跟朝廷对着干!朝廷怎么能不制裁他?刘家独占东海港口,他家要是中落无人接管,这大周的海上商贸会翻天!”
焦庆目瞪口呆,原来大商大户与朝廷之间还有这等交易。
“朝廷要他死,他怎能不死?此次前来吞并也是朝廷明里暗里的意思。”焦林建叹口气:“唉,父亲怎能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要不怎会秘密借给他那么多钱。高利只是个幌子,是让朝廷的人知道,焦家眼里只有利益,没有情义,而没有情义的人是朝廷最喜欢的人。”
焦庆沉默不语,突然没来由的说了一句:“父亲不希望刘叔彻底没落吧”
“父亲不是没想过办法,只是有些太自私,也太冒险了”
“父亲有何办法?”焦庆坐起身,看着父亲。
“唉……成功则已,可救万家商户,不成则衰,独焦家虎落平阳,焦家的命运早晚在你手里,你自己选吧”
8
第二天
父子俩吃过早饭,就接到刘广的邀请,去前堂议事。
来到前堂,只有刘广与刘容在一起,刘广脸色要比昨天强,而女儿却脸特别黑。
看来这父女俩也是经历了一夜的口舌之争。
刘广强笑着说到:“焦兄这么多年的照顾,刘弟记着,确实,这东海港口要是有了纰漏,对整个大周商界都不好,能卸下担子也好,不用那么殚精竭虑”
焦林建暗地一笑,又叹了口气,说道:“刘弟说的哪里的话,昨日千金断了的那句话我再续上。焦家并无吞并之意,此次前来是提亲的。”
焦林建笑着,焦庆很平静,刘广怔住了,小容目瞪口呆。
刘容磕磕巴巴的说道:“提…提…提亲?”又看向焦庆,恍然红着脸,羞涩的跑开了。
刘广恢复了平静,起身说道:“焦兄,受小弟一拜!”
9
东海刘家与洛阳焦家的婚事第二天就公布了,朝廷那边开始议论纷纷。
奸臣敖纶听到这个消息,口里的茶差点没吐出来:“好啊,好啊,好你个焦家,让你吞你不吞,你来这套!你这是跟朝廷对着干啊!”
户部尚书陈书敞在家的院子里,则是笑着说到:“这招逼迫绝了!一家是海上老大,一家是路上大哥,联合在一起,哈哈哈,这皇字税是该改一改了。”
大殿内。
宰相李景田摸摸胡子,对上方的黄椅子说道:“陛下怎么看?”
黄椅子上的年轻人放下手中的奏折,想了想,说道:“写封诏书,我来说,你来写”
李景田:“是”
10
婚礼如约举行,各大家族皆来祝贺,洛阳城繁花似锦,红罗飘荡。
焦庆牵着小容的手,在人们的目光下,走到大堂。
这时一道贵礼送到焦家。
皇帝的诏书来了。
户部尚书陈书敞手持皇榜,大声念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知东海刘广之女刘容与洛阳焦林建之子,北征银甲军官焦庆喜结连理,可喜可贺。
刘家与焦家为国家商业大贾,一人维护东海各港,为海外商家创造机会,一人统领大陆各业,为大周商业之稳定殚精竭虑。
今受以黄金千两给予新人,又还五十年来账簿各自归家。
今两家成连理之枝,家业必将归源归流,朕思考再三,海陆一家,细思极恐,特望焦刘二家的回复。
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众人皆跪,皆拜。
五十年来的账簿指的是什么?不就是“皇”字税吗?如今还回来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皇”字税废除了!
参加新婚的客人都是大户,听到这一消息没有不高兴的。
“皇”字税控制大周商人五十多年,五十年来,大周在各行各业都有触手,让他们伸不敢伸,缩不敢缩,如今废除“皇”字税,在大周商人看来,是天大的好事。
但最后一句什么意思呢?焦刘都明白,以后的大周商业,不能是一人或者两人说的算得了,皇帝这是在让我们自己去交权。
11
洞房花烛夜
焦庆回到屋里,看见盖着红盖头的小容,嘴角不禁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当我看不见吗?”小容娇气的说。
“没什么,只是高兴”焦庆很尴尬。
“是高兴诏书,还是高兴娶了我这个母老虎?”
“都高兴。”
说着焦庆拿起一只毛笔,沾了满满的墨,在案台上写下两个大字:剑道。
焦庆的剑道:为天下亮剑。
刘容自己摘掉盖头,看着那两个字,又看着焦庆,翻个白眼说道:“拽什么拽”
但心里很满足。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