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风雷咋起
在小学玩了一个学期后,到第二年春天我们得到通知,再回到辰水四中原来的班级就读初中。可是到了中学就大不一样了。我们虽然小,但那些比我们大的高中部同学在见识、思维、胆量等方面,比我们不知要强多少倍。学校的运动大多都是由他们带头搞起来的。他们的各种言行都无不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
初中的三年,没正规上过什么课。全校都在轰轰烈烈搞运动。但毕竟是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有老师,有学生,上课读书,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是老师的义务与责任。所以,学校还是照常作习,值班老师照常撞钟,老师照常上讲台。至于学生愿不愿听,课堂纪律好不好,没哪个老师会讲你。学习没人管,学生的思想就乱了。平时,大多时间都随高年级的大哥大姐们搞运动。三天两天不是大会就是小会,把这个老师揪出来斗,把那个老师揪出来批。那时候凡是大学毕业能在学校执教的有知识的教师,大都是出身不好的,家庭成分不是地主就是富农。现在想想也是,那时候刚解放不久,有点文化底子的,不是这些家庭比较富裕的后代又是哪些人呢?难道旧社会的穷人后代还能读大学不成?所以呀,在校大多数有大学文凭的老教师最倒霉,他们不是家庭出身不好,就是家庭历史有问题,有的老师家庭成分不仅是地主,其父还担任过旧社会的保长、县参议员等,有这些家庭背景的教师,被当时定为“臭老九”“黑五类”或“牛鬼蛇神”之类,首当其冲地成为当时学校红卫兵揪斗的对象。
学校有个教外语的雷布生老师,因他家过去是县城里一个有名的工商户,家庭成分是资本家。当然他本人也是在旧社会县城里一个英国人开的教堂里学的英语。高年级造反的红卫兵,就把他确定为“黑五类”的重点对象进行批斗。每次批斗会,要求全校参加红卫兵的高中学生都要参加。批斗会没什么固定会场,有时放在学校大礼堂,把批斗对象挂块纸牌子写上“黑五类”某某或“牛鬼蛇神”某某等字样,用草绳或铁丝作吊带,吊在他的脖子上,再给他头上戴一顶报纸折成的锥形高帽,让他低头站在台上接受红卫兵的批判;或让他站在操场中间,让烈日炙烤得他满头大汗。而参会的红卫兵则戴着草帽,故意在折磨中批斗。
有一次我挤进在操场上召开的一场批斗会看热闹。只见雷老师被几百个高年级学生红卫兵小将(当时称红卫兵为革命小将)团团围在中间,他头戴一顶报纸尖顶高帽,高帽上用墨笔写着“反革命份子雷布生”;脖子吊着一块很大的黑牌,我注意到这块黑牌不是平时吊的纸板之类的轻牌,而是我们上课用的那种沉重的硬木小黑板,而且吊在脖子上的那根吊绳,不是平时用的有些柔软的草绳,而是一根很细很细的纲丝,黑板上骇然写着“黑五类雷布生”六个白字。雷老师身体肥胖,站在烈日下,已是汗流浃背,显然他经受不起那吊着沉重黑板的细钢丝对他脖子的勒索,脸上的肌肉不断地颤抽,显得极度痛苦。他不时的扭动一下脖子,想以此让细小的钢丝移动一个位置,以减少勒索的痛苦。可是当他刚刚扭动脖子把钢丝好不容易地移动一点位置时,那个造反派头头一眼就看出雷老师的用意,立马伸手又将那钢丝移往已勒得发红的原位上,口里还狠狠的骂道:“你这个牛鬼蛇神还想投机取巧?没门!”此时,只见雷老师很痛苦的咬了咬牙龈,脸上两边便鼓鼓地凸了起来,可见当时他是多么的痛苦难忍。
后来雷老师大概经不起这种肉体与精神上的折磨,带着绝望的心情,独自来到辰水河边的一块礁岩上坐着,望着向东流去的滔滔江水,几只乌鸦嘎嘎地叫着在落日的黄昏中盘旋,心中好不凄惨。顿时,想纵身跳入江中了此一生。可是正当他产生轻生念头之时,家中已逝的老父出现在他的眼前,说:“儿呀,你一定要挺过这一难关,不能做蠢事,家中还有妻儿老母需要你!”雷老师一个激灵,轻生的念头就此取消了。后来在一次批斗会上,造反派头头要他向红卫兵小将交待他最近的思想改造情况时,他就把这个轻生的念头如实地讲了出来。可是不但得不到同情,那个造反派红卫兵头头听了还反问他:“你这个剥削阶级的孝子贤生,怎么不跳江啊?跳啊!关键时候还是怕死吧?你真死了,是死有余辜,罪该万死!”
雷老师当然不能说他老父显灵劝解他的那些话。否则,他又会被罪加一等,说他宣扬封建迷信迷惑众人。只得毕恭毕敬地迎合着说:“是的,我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接着围观看批斗的学生们,他们戴着红卫兵红袖章,紧握拳头高喊:“打倒资本家的孝子贤生雷布生!”一阵阵口号此起彼伏,响彻整个学校上空。
由于受高年级同学的影响,我们当时也就学着他们的样子跟着他们喊跟着他们疯。老师来上课呢,我们也不认真听,老师布置的作业根本就不去做,成天跟着高年级同学造反,学上级下达的文件,学最高指示,背伟大领袖的诗词,学鲁迅的杂文等。每当批斗学校老师或揪斗学校领导走资派时,我们就挤在人群里看,或是用当时的话说“受教育”。那时,我和王一首、贾睛睛、贾小指几个经常在一起。开批斗会时,如在大礼堂呢,按通知要求我们每人就把教室的坐椅扛到会堂,坐在一起,她们两个女同学总是坐在我们后面或平排的左右。我知道贾睛睛对我有一种好感,什么好感我不知道,只是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而已。但是从我的内心,却对贾小指有一种说不出的好感。不仅是我有这种感觉,我发现王一首也有这种感觉。我们就凭这种相互的感觉交往着。平时有什么话,有什么好吃的,大家都互相毫无保留的交流。但贾小指有个个性,就是她不想交往的男同学,平时看一眼都觉得多余,性格显得高傲冷漠。到了初中,我们也慢慢长大了,由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股变成一个十五六岁的毛小伙了。贾晴睛和贾小指,已开始发育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了。她们那苗条匀称的身材,白皙细嫩的皮肤,恰到好处的五官,配以那微微凸起的前胸和经常垂吊在胸前的长辫,特别吸人眼球。她两高矮一样,年纪一样,只是贾睛睛比贾小指长得壮实些,而贾小指略显单瘦些,性格也有区别,一个随和一个冷漠。也许是贾小指的冷漠和高傲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偏偏让许多男生都看好。槐二心、牛股都对她想入非非,时不时故意在她面前发飚。记得有一次我们几个一起去上学。上学的路程,要从村庄出发沿河往下走十几华里才到小镇上的中学。我们担着一个星期要吃的一袋米和几罐熟菜,走起路来有些吃力,有时发懒就不想走这段路。我们一群来到靠河的贾家庄,邀贾小指找个划船的人送我们上学。那是当地一种叫“筏子”的水上漂小木船,只要每人给划船的人半斤米就可以了。那天,我约了王一首、槐二心、牛股和贾睛睛、贾小指一起坐船上学去。槐二心与牛股看到两个小美人与我们一起坐船,高兴得手舞足蹈,蹦蹦跳跳地上了船。他们两个叉着脚站在船尾,诡秘地看着贾睛睛与贾小指上了船,还没让她们站稳,就急速地把小船摇晃起来,骇得两个小美人乱晃,并大声尖叫,一个趔趄赴倒在他们两个身上,四个人便顺势搂在一起,槐二心与牛股开怀大笑起来。我与王一首站在岸上还没上船,对他们两人这种恶作剧便怒目相对。可是正在两个男同学开心之际,贾小指伸出小手,冷不防给槐二心与牛股各人啪啪一巴掌。便拉着贾睛睛坐到船的另一头,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傲慢而冷漠地仰望着蓝天白云。槐二心与牛股僵持在那里,两人摸着有些发烫的脸,显得尴尬无措。
此时,我和王一首不紧不慢地上了船。王一首对他们两个说:“你们合起来恶作剧,想沾女同学的便宜,挨打了吧?活该!”贾睛睛愤愤地说:“他们使劲地摇船,骇死人,把我们摇到水里怎办?”槐二心嬉皮笑脸地接上说:“落水我救你呀,我们不成了英雄救美人吗?”牛股却说:“还英雄救美人呢!都河边长大的还这么怕水,我们是逗你们玩儿呢,打我们干嘛?”我接上说 :“二心,牛股别介意,我娘经常对我说打是痛,骂是爱呢。说不定贾小指有点喜欢你们了!”二心、牛股天真地问:“真的?”这时,只见贾小指板着脸,朝他们两个狠狠地吐出一个字:“呸!”
自从这次闹了个不愉快之后,贾睛睛、贾小指她们不太愿意与二心和牛股他们玩了。就和我与王一首走得近些了。她们觉得我们两人文雅本分。槐二心与牛股玩皮讨厌。其实拿现在的观念来讲,槐二心与牛股也不算什么坏,只是有时使点坏心眼开开心而已。可是那个年代,大家都很封闭,男女授受不亲的观念很普遍,所以男女同学交往,无形中都隔着一堵看不见的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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