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姐姐家门,正好吃饭。父亲坐在餐桌前,老公先打了招呼,父亲竟然还能认识他,一下叫出他的名字。
我每次见面都要故意考考他,让他猜猜我是谁。有时父亲会满脸疑惑地看着我:“您是哪位?我想不起来了。”然后很客气地不好意思地笑了。
这次还不错,能认识我,“你不是我闺女么!”
父亲食量很可以,可能和糖尿病有关系吧。也可能不知道自己已经吃饱了,吃起来像有惯性一样,刹不住。
看着来看望自己的孩子,他心里肯定很高兴,但是表现出来的却是哭泣。
父亲经常尿裤子。以前穿一阵尿不湿,暑期时可能太热,下身沤得红肿,输了液才好。
以后便没给穿,因为不在我身边,我不能观察是不是换得不勤造成的,都是一样的孩子,谁照顾都应该是尽心尽力的,不能瞎指挥。
吃过饭,姐姐上班走了。我收拾碗筷又来检查父亲的裤裆,这也成了我的习惯,在我家伺候时,我自封过是父亲的“内裤总管”。
裤子由内到外湿漉漉的,我找来干净的要给他换,他推托说:“不用不用,一会就干了,哪能那么四致?”。口语“四致”,就是周全的意思吧。
他不想给孩子找麻烦,能忍就忍。
我一边和他说话,一边换好新的。“熥着多难受,我这不就是来伺候你的么?”
“你在管,你不在谁管呢?”父亲喃喃地说。
父亲健忘,还经常和别人说吃不饱呢,从这点说我不信他的话,因为姐姐家对吃饭从来不将就,何况现在又请了表弟媳妇给做午饭和伺候父亲?
小孩经常被大人误解,说了真话没人信,而此时,是不是我正在误解他?
人没有能力的时候,话语权和力量都很弱。
午后的太阳暖暖的。阳光洒在父亲的床上,他呼呼地睡在阳光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尿臊味,这个味道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也不是一天两天能除掉的。
我努力适应着,靠着窗台,坐在父亲的床里面陪着他。他看似睡了,有时还想起一句问一句,每句话都要至少给他说两遍才能听明白。
我也迷糊一会。梦见年轻强壮的父亲背着硕大的麦捆往驴车里码放,我也抱了一个,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父亲就在远处迎着我……。
父亲咳嗽了一声把我惊醒,见他正坐在床边想去卫生间,他没偷懒用床边的尿壶,我们都鼓励他去卫生间,走几步能锻炼下肢肌肉。
父亲柱着助行器慢腾腾地走过去又走回来。回来时,我发现他的裤子从上到下又湿漉漉的,没尿好。
他躺到床上,我继续找衣服给他换,他有些不耐烦,嫌弃地说,不用不用。
我心里一阵难过,父亲与其是嫌弃我,不如是嫌弃自己无能。
换下衣服,拿去卫生间洗,听得父亲掩不住地哭了起来。我竟然不敢回到他身边,坐在客厅默默地听着没了哭声,才进去。
“人老都这样,不用难过,我老舅不也一样么?”我无力地安慰着。
父亲过年就满九十了,老舅比父亲小十多岁,不能自理被送进养老院,前几天非要逃跑回家,不小心摔伤住进医院。
“你老舅更可怜。”父亲陷入更深的沉默中。
我借此机会去市场买菜,透透气。
这与公司遇到的一个接一个问题一起搅绕着我,心里火烧火燎。可是,什么问题我都解决不了。
我一直想解决完公司的问题就辞职,暂时不找工作来伺候父亲,可是公司问题越来越多,想抽身也不容易。
放古代,我就是愚忠的大臣,忠孝不能两全,与其为一个烂尾的公司强撑还不如为父尽孝。
可是……我此时辞职,面对多年一起打拼过来的,此时倍受煎熬的老板,又于心不忍………。
脑袋里回荡着父亲的哭泣,又想起哥哥说过年后也要送父亲去养老院的话,我却无能为力。
养老院总是被我们提起又放下的话题,都不忍心啊。
临走和父亲告别,父亲又是哭泣。
我心如刀绞,其实我并不是他最惦记的孩子。哪个孩子来,他都这样,好几个孩子,大都只能像客人一样,看看就走,不能萦绕在身边。
父母子女一场,人世间相逢再别离,前世缘分也好,后世续缘也罢,付出与给予都做不到两不相欠,必是哪一世留给对方的应收或者应付。
我与父亲来世的债务关系一定是他应收我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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