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岁半以前,我觉得我的人生顺风顺水,波澜不惊。吃穿不愁,懂事听话(其实是内向不懂叛逆),在外没有辅导班的摧残,在家做饭洗碗纯凭兴趣,不胖不瘦所以不用太纠结减肥,没早恋所以不用跟家长老师斗智斗勇。后来,高考正常发挥,大学专业轻松,考研考博顺利。我活出了"别人家孩子"的模样。
直到2018年6月20日,刻骨铭心的一天,妈妈因为记忆力下降、打字不溜,去医院拍了个脑CT。命运的大棒,还是猝不及防地撸了下来。报告单上,赫然写着:脑部两处占位病灶,疑似转移瘤。接着快马加鞭,确诊肺癌,晚期,多处转移。
真的一下子蒙了。妈妈向来生活习惯良好,性情温和善良, 不抽烟不喝酒,感冒都少有,今年的体检还是一切正常。怎么,突然,就肺癌晚期了?只想划个知识点,体检中的胸透X光检查不出肺癌!胸透X光检查不出肺癌!X光检查不出肺癌!预防肺癌,请改成低剂量螺旋CT。
接下来,是一段麻木的日子。袋鼠妈妈,有个袋袋,袋袋为了,保护乖乖。可是,我的袋鼠妈妈倒下了,而我,却无能为力。尝试了很多,放下了很多,可是都挡不住,肿瘤细胞的肆虐。我现在常常想,如果当初学医的话该多好。可是当初因为抵触医院,医学,只是我的第六志愿。
是啊,曾经多么讨厌医院,多么忌讳谈生死。我记得初中有篇课文,叫"爸爸的花儿落了",很悲,我不想多读一遍。电影《滚蛋吧,肿瘤君》很火,我总觉得是个悲剧,不想看。我觉得医院里,总弥漫着人间的苦,痛,无力,与无奈。我未曾走近过医院。我觉得医生每天要面对这么多病痛死生,这是一个多么压抑的职业。
6月25号,上午,妈妈第一次坐地铁,我扶着妈妈在南锣鼓巷转了一小圈,妈妈说,她很喜欢那些卖老国货的小店,可是啊,她累了,走不动了,还有点头晕恶心。她让我等她好了,再带她来玩。11点,接到了医院的住院通知。打车从二环挤到了三环,妈妈的脸色很难看,出租车师傅张了张嘴,没敢问啥。妈妈还觉得,吓到人家了,过意不去。我好像记得那天所有的细节。下午2点多去办住院,挺新挺干净的病房,妈妈的床位靠窗,阳光撒下来,是她喜欢的明媚。当时,我们都觉得,能住进医院就安心了。可是,当我提出我去买住院的必需品时,爸爸说他去,说走在路上有点事做,才不那么焦虑。晚上,第一次在医院陪床。好多好多的第一次,变成了好多好多次。
那个夏天,北京,记忆里有这么几个片段:三十几度的热浪里,拎着片子,从地铁站赶到另一个地铁站。我很懵逼,懵逼的有点不知道悲伤。我发现我是个演员,在妈妈面前,各种轻松愉快正能量,谎言说的我都快相信了。永远人满为患的北京医院,挂不到的专家号,挂到了不到五分钟便被打发走。以前对北京算无感,从这个夏天开始,对北京的感情里,多了厌恶与失望。
可是,在北京的妈妈,还是充满希望与活力的。她术后恢复快,同批手术的病友中,她最先从监护室出来,最先下床走路,她恢复的速度得到了所有病友的称赞,我和爸爸带着她在病房走廊里走十个来回,收获好多个大拇指。我们告诉她,病理良性,不用担心。神外的病友中大部分是胶质瘤,但是病房并没有被绝望笼罩,相反,在这里,很有一种生命的倔强与力量。
我也忘不了,7月16日妈妈出院,老家朋友开车来接,离家快一个月了,妈妈真的想家了。亚飞订了一束花,这也是妈妈第一次收到花。以前我只为她在母亲节买过一块钱一朵的康乃馨。妈妈抱着花,满怀期待开开心心地回家了。而我,编了个理由留在北京,要做基因检测。谎言,又是谎言。我觉得我这辈子说的谎都聚集在这个时候了。我的演技,我的造假能力,好像可以胜任一个专业骗子。
或许,我被迫快速的成长了。我知道了我应对挫折的反应,我积累了大量护理经验,我了解了关于癌症的好多知识,我见识了中国水平各异的各级医院,熟悉了就医流程与某些"内幕",我不再忌讳疾病生死,甚至某些洁癖,也被医院轻松K.O。可是,我变得敏感,焦虑,暴躁,自闭,抱怨,无处安放的不良情绪,只能去伤害亲近的人。苦难,根本就不能磨砺我什么品格,没有苦难,才能让我变的更好。有句话说,每一场成长都是一起凶杀案。去你妹的成长,去你大爷的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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