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妈妈青春里面的故事。
那时妈妈和爸爸还在耍朋友,但是典型的异地恋,妈妈还在外婆家操持着家务,爸爸在外省一工厂里面上班。
村上很多年轻女孩早早就辍学了,在家没钱花,只有干不完活,更别提漂亮的衣服首饰了。
没有出过远门的妈妈十分向往外面的世界,每当外出打工的人们光鲜亮丽的归来时,她的心就愈发的澎湃。
女孩外出打工一般都要熟人带,刚出门的女孩很是依赖着熟人。而熟人这个角色中的成员也是鱼龙混杂,有的熟人是导航灯,有的熟人就是恶魔。
妈妈好几次都蠢蠢欲动,都被外婆摁在了家里,一来是家里活多需要妈妈,二来实在是不放心妈妈去他乡漂泊。
这次机会来了,妈妈二叔家的姑娘霞子(霞姨)要准备外出打工了。霞姨本不想去的,她是个老实巴交,没什么想法的人,但那个常年外出打工熟人(姓田)去她家坐了好几次,描述了外面世界的美好,还表示愿意为霞姨铺砖引路。
霞姨心动了,她要外出打工的消息传到妈妈耳中时,妈妈哭丧着求外公外婆准许,还单独去找那个田熟人。
妈妈的聪明伶俐他看在眼里,觉得妈妈这样的人不好掌控,就推辞说这次要带的人已满,下次再带她。
妈妈是个意志坚定的人,再三请求,她说她不需要田熟人过多的关注,只要让她跟着霞姨就好了。田熟人执拗不过妈妈,就答应了。
一切准备妥当,妈妈就带了两件衣服,两条灯芯绒的裤子,裤子还是爸爸在外省给她买的,她格外珍视。
择了个天高气爽的日子,乘坐一辆破旧的大巴车上路了。颠簸到县城,他们在简陋的小旅馆里面住了一宿。田熟人反复给她们几个姑娘洗脑,要求她们在外一切听指令行动,要是不听话的,出了问题他一概不管。几个姑娘如同小鸡跟随老母鸡一样跟随着田熟人,田熟人的话她们定当是记在心尖上。
隔日就踏上了去福建的长途大巴车。一路上妈妈晕车晕得个死去活来,先是吐,吐到见胆汁。一路昏昏欲睡,万分难受,妈妈那颗想要看看万千世界的心淹没在了疲惫与汽油味中。
不知昏睡了多久,妈妈被田熟人摇醒了,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她们几个姑娘挎着行囊,战战兢兢的跟在田熟人后面,目光时不时的扫视着四周,从未出过远门的她们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再次搭乘汽车几番周转,在一个城乡结合处下了车,跟着田熟人走过曲曲折折的小路后,最终走进一栋两层楼高的房子。
这栋房子里面住着田熟人的两个儿子,及几个田熟人的亲戚。姑娘们有些不习惯,但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事事得看田熟人脸色行事。
过了几天后,田熟人每天都会带其中一位姑娘出去找工作,有的当天出去就没有再回来,有的姑娘要带出去好几次,才不会回来。田熟人开心的告诉她们,出去没回来的姑娘很幸运,有本事的找到了工作。
妈妈信以为真,也想跃跃欲试,想着自己也尽快出去找份工作赚钱。但田熟人就是不带她,他只给妈妈分配买菜洗衣做饭的活,还多次暗示妈妈,让妈妈当他的儿媳妇。
霞姨被带出去了好些次,但都回来了,妈妈问她找工作的历程,霞姨总是支支吾吾的不说,面色中露出不安畏惧的神色,还总是躲着妈妈。
妈妈很是好奇,霞姨为何举止如此怪异,但奈何霞姨实在是不愿吐露半个字,她就没有再多问。
妈妈每次买菜,田熟人的儿子都会跟着她,起初妈妈以为他是好心帮忙拎东西,渐渐妈妈感受到她的一言一行都被监视,看似一个自由行动的人,却仿佛像落入蜘蛛网中的昆虫。
买菜是妈妈唯一的外出机会了,她故意走没有走过的路,或是故意去远一点的地方,田熟人的儿子都会紧紧的跟着。一旦她有越界的举动时,晚上田熟人都会给她洗脑,喊她不要乱走,周围坏人很多,什么扒手、疯子到处都是,没事就待家里,别出去乱逛。
妈妈看着田熟人的眼睛,黑溜溜的如深渊,他对妈妈很照拂,他是妈妈身在异乡唯一的依靠,而妈妈却对眼前的这个人感到陌生。
那天妈妈正在院子里洗衣服,田熟人又要带霞姨外出找工作,正准备出门时,田熟人又转身进屋拿东西。这时霞姨趁四下无人,往妈妈围裙兜里塞了个小纸团后,飞快的回到了原地。
妈妈故作镇定,低着头刷着衣服,待田熟人领着霞姨走后,妈妈借机躲到厕所里,小心翼翼的打开纸团。
皱折的纸上歪歪曲曲的写着几个铅笔字“快逃,人反子。”霞姨文化程度不高,把“贩”写成了“反”。
妈妈虽然之前疑惑,但心中的疑虑被证实时,恐惧顿时涌上心来。妈妈极力的克制自己,平复自己的情绪,她得想办法逃离。
霞姨那天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妈妈知道她被卖到了陌生的地方,她心里又害怕又恐惧,但她唯能做的就是像往常一样洗衣做饭。
看到妈妈老老实实是很乖巧,对妈妈的看管稍松了些。而妈妈一直都在找机会,她早已写好了一封求救信,等待时机寄出去。
终于这天外出买菜,田熟人的儿子肚子突然疼得厉害,便让让妈妈在厕所边等一下,他一会儿就出来。
趁着他上厕所的时间,妈妈飞快的跑到几十米外电线杆旁的邮箱处,投进了那封求救信,再快速的折回。刚站稳脚,田熟人的儿子就扣着皮带从厕所里面走了出来。
信是寄给爸爸的,爸爸收到信后大吃一惊,决定只身前往福建搭救妈妈。
爸爸是个聪明勇敢的人,经过一番周转跋涉,根据信中的大概地址以及妈妈的一张照片,找到了妈妈所在的地区,但具体位置不得而知。
爸爸找了当地的派出所,派出所的人还是很热心,愿意保护爸爸的人身安全,以及协助爸爸找到妈妈,但关键还是得靠爸爸自己。
爸爸每天奔走于大街小巷寻找妈妈的身影,每天处于焦灼担忧中,一晃一个多月过去了,人也消瘦了许多。
这天爸爸饿得不行了,买了笼包子蹲在一小卖部门口吃,抬头一看一个穿红色灯芯绒的女子从面前路过,同行的还有一男子。那女子的身形虽不像妈妈,但那灯芯绒裤子爸爸认得是他买给妈妈的那条。
爸爸赶紧追上去,发现那女子正是和妈妈同村的春姨,爸爸喊她,她吃了一惊,待爸爸想问第二句话时,她已匆匆离去。
爸爸又气又恼,低声咒骂了一句“这个傻女人。”
爸爸断定妈妈应该就在周围附近,他每天就去小卖部处蹲点。过了两天后,妈妈果然出现了,身旁依旧跟着田熟人的儿子。
妈妈一眼就看到了爸爸,爸爸正欲起身喊她,但妈妈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爸爸不要轻举妄动。
爸爸眼睁睁看着妈妈从眼前走过,内心很不是滋味。他悄悄的尾随妈妈,在人群多的地方,趁田熟人的儿子不注意,爸爸就想拉着妈妈走,妈妈低声道“我现在很安全,你耐心等等,现在不是逃跑的时候,机会来了我会告诉你。”
这一次虽然没能带妈妈走,但至少摸清了妈妈居住的地方。
又过了两天,妈妈出门买菜,特意去爸爸蹲点的小卖部买了瓶酱油,悄悄留下了一张纸条”明天下午三点,记得来门口接我。”
爸爸收到纸条后,里面与派出所进行了沟通,派出所派了几个便衣警察协助爸爸搭救妈妈,还给爸爸派了一把未上子弹的枪,紧要关头有威慑作用。
一起都安排好了,爸爸在三点时刻如期而至。可是5分钟过去,10分钟过去了……妈妈还是没出来,半个多小时后,还未见妈妈出来,爸爸实在忍不住了就冲了进去。
妈妈正在客厅里面擦桌子,田熟人正在沙发上看报纸,他们很吃惊闯进来的爸爸。田熟人之前在老家见过爸爸,他立马掩饰了吃惊的表情,故作热情的问道:“侄儿怎么来了?稀客呀,快来坐坐,喝杯茶。”说着话,身体起身往后挪了一下。
爸爸知道这人是笑面虎,嘴上热情。爸爸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就开门见山道:
“叔,我今天来是铁了心要带她走的,你别拦我,警察在外面。”
田熟人脸色一边,身体又往后挪了一步,反手在背后找东西。
爸爸掏出手枪指向他:“你别乱动,我不想伤你,我只想带她走。”说完示意妈妈收拾东西先出门。
田熟人是个看得清形势的人,他定不会跟铁了心的人死拼,再加上他两个儿子亲戚啥的今天都不在家,他也只好接受自己处于下风的处境。
妈妈麻利的拿上行李先出了门,爸爸拿着手枪小心翼翼的退出了大门。
一出大门,爸爸和妈妈就使劲的跑,几十米开外早已停放好的面包车,将他们带到了一处隐蔽的房间内。
派出所队长叮嘱过爸爸,今天先得在此地避避风头,那帮人定会去各个路口拦截,若今天走反而很难脱身。
队长说的果不其然,没过多久爸爸和妈妈就从窗帘下的窗户缝里,看到几辆面包车来回兜转,时不时有人从车上下来到处搜查,其中一辆面包车里面坐着田熟人的大儿子。
那几辆面包车一直兜转到晚上8多点钟才离开。
凌晨两三点左右,队长敲门进来,递给了爸妈两套衣服。这是当地人的服饰,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比爸妈身上的衣服更具有淹没在人群中的能力。
队长说这个时候各个路口较松散,他已帮爸妈买好了回程的车票,确认过是安全的,现在要派车送爸妈去车站。
踏上回程的大巴车时,队长用蹩脚的普通话说道:“小伙子姑娘,一路顺风!”爸爸妈妈感动得眼角都红了。
爸爸就这样搭救出了妈妈,时隔多年后,爸爸提起这件事情时总是意气风发当年勇。
时隔15年后,霞姨终于返乡探亲,霞姨和她的母亲抱头痛哭这些年的相思之痛。霞姨被卖到了福建的一个乡下,丈夫待她还可以,日子也还过得去,孩子已经13岁了。
霞姨还是沉默寡言,不知沉默寡言是她的天性,还是离乡土太久,已融不进故里了。
短暂的省亲时间转眼就结束了。启程的那天,霞姨的母亲给她装了腊肉,以及土特产,想到女儿一走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就忍不住抹眼泪。一向木讷的霞姨倒是悄悄的去菜园里面装了一小捧红土,放在她随身携带的布袋里。
或许她在远方思念家乡时,拿出来看一看,闻一闻,故土在身边就犹如家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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