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楚飞有时候就在想，枪是死的，人是活的，应该是由人来驱使枪，决定它的朝向；但是他后来慢慢发现了，在战争时国家立场上架好的机枪，人永远无法决定它的朝向。那些和他一样爱着自己国家的人其实没有错，但在战争之中或是成为刽子手，或是成为枪下亡魂。」
零
雨水拍打在屋外的阳台上，用烦躁而温柔的声音敲击着，这样的雨断断续续下了几天，今天十分不易地小了些，似乎午后就可以放晴了。
林楚飞蜷缩在被子里，还保持着半睡不睡的状态。屋里没有开灯，也没有拉窗帘，剩下的只是窗外暗淡的天空投射进来的光。
突然，门被敲了几下。
他从被窝里爬起来，穿着拖鞋走到门口，用猫眼看了看来者，便打开了门。
门外的顾好运穿着干干净净的类军制服，笑眯眯地进到了房间里，也没把自己当成个外人，自顾自地坐在了桌子前的椅子上，开口问道：“今天没去训练？”
“因为下雨，适合睡觉。”林楚飞回答。
顾好运不禁笑了起来，摆摆手说：“哎呀，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嘛……你看新闻了吗？”
“没有。”林楚飞边说边拿遥控器把电视打开，这里的电视没有娱乐节目，只有一个新闻频道。画面上是首都的老牌新闻主持人，他正在播报的是今天的午间新闻，其中有一条新闻是Y国在秘密狙击X国的战役中大获全胜，爆破了X国地下人员联络站和逮捕相关人员的消息。
这条新闻过后，顾好运的语气很奇怪，像是压抑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喜悦：“你说，他们都会被处理掉吧？”
林楚飞摇摇头：“我不知道。”
这种冷淡的氛围让他很不适应，于是顾好运突然有些尴尬地看着他：“你自己的国家获胜，你不开心吗？”
“这场战争本来就是侵略战争吧。”林楚飞轻描淡写地说，“开不开心……只是在立场上而言。”
顾好运一时梗塞无语，把目光放到门上，他其实也不怎么想和林楚飞说话，因为这个小东西的脑子里总是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像也不和他们这样的人活在一个世界里。
“既然把地下联络站的相关人员都逮捕了，你们审讯科现在的工作应该很忙啊，怎么有时间来找我？”林楚飞冷不丁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顾好运沉默了一会儿，随后说：“那些人大多数宁死都不说，都是相当爱国的人啊。我们作为敌人肯定是以逼供他们为目的，但是当他们死的时候，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我反正敬他们是条汉子。”
他又补上一句：“感觉挺虚伪的，是吧？”
“哪里让你感到虚伪？”林楚飞这时感到有些疑惑。
顾好运的语气有些低沉：“你看，我是审讯科的，我会严刑逼供X国的爱国志士，试图从他们嘴里套出情报，他们宁死不屈的确让我们感到头疼，但是也会在心里对他肃然起敬，有时候我还会想‘希望我们国家也多一些这样的人’。我们真的不想杀任何一个和我们一样爱国的勇士，但是战争怎么会让我们把这种同情附加到行动中来？”
林楚飞没再说话，顾好运也没说。静静的屋子里只剩下窗外拍打着地面的雨声。
一片持续了几分钟的静谧后，顾好运的手机响了，他接过电话，用很平淡的语气说道：“不说的话，就都杀了吧。”电话结束之后，他转过来和林楚飞说：“穿上鞋，我带你去个地方。”
这不是林楚飞第一次来审讯科。
最一开始他以为审讯科是那种铁栏杆隔开的一间一间屋子，墙上有斑驳的血迹，充满着嘶吼和痛哭、和铁链作响的声音。但实际上，审讯科干净地让人难以置信，干净的灰色门隔开了房间，像蜂巢一样，走在光滑的地面上却像有厚厚的地毯覆盖着一样，什么鞋底的声音都消失了。
顾好运走在前面，林楚飞跟在后面，他们穿过长长的走廊，最后来到了一个房间门口。门外站着一个穿着职业装的女人，手里拿着夹板，上面有一系列的名单和记录。
女人看到顾好运来，原本丧气的神情一下子变了样，她突然神采飞扬地说：“你可算来了，我们和里面那个家伙耗了快两天，他什么都不说，该用的手段都用了，他最多就是嘲讽啊之类的话……”
“嘴这么硬？”顾好运像是感觉很好笑似的，半笑不笑地看着她，“没有什么嘴是我撬不开的。”
女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靠你了啊，等着情报呢。”
顾好运进去的时候，里面那个坐在高强度玻璃后的男人死死地盯着他，眼里满是愤恨和怒气，他失去活动的双腿突然动起来，用仅剩的力气哑着嗓子喊道：
“杀人犯！”
顾好运从桌子上拿起枪，对着他左小腿开了一枪：“战争里可没什么杀人犯，如果有，你我都是。”
他疼得龇牙咧嘴，依然咬牙看着顾好运，犀利愤怒的目光像一把长刀，穿透了玻璃，径直刺向顾好运。
他们在那种冷淡的“争吵”中，林楚飞找了个地方坐下，看面前有台电脑，就打开它，不再管顾好运说了些什么。
“……你们的处境早就危如累卵，不可能再有任何的回旋余地。本地的机床厂也因为不堪重负而倒闭……所以……”顾好运走进那个冰冷灰暗的房间，绕过他流在地上的血迹，双手撑在桌子上，眼睛像是一潭深渊，嘴角轻轻扬起：“被我们占领，是迟早的事。”
他侧过头去，没有说话。但心里对面前这个年轻人以及他的国家满腔的愤恨——
“我国已经提前通过了对X国更名的提案，战争结束之后，X国不复存在，是Y国第六十九区。”
他听见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顾好运回过头，发现林楚飞走了进来。
男人慢慢抬眼，歪着头，看到进来一个小孩，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小孩？”
林楚飞站在他面前，眼睛像是一汪清澈的泉水，直直地看着他：“原来是X国的王室成员。”
“臭小子……”他咬牙切齿地说，面部表情扭曲地像正在拧着水的抹布。
“您叫庄成秋，儿子还在X国的安全区里，他叫……庄成冬，现在我们有战斗机正在X国安全区上方盘旋，随时可以炸掉安全区。那里有你们的政界要员和王室成员吧……”林楚飞依然用清澈的眼神看着他，只是那样的清澈里透出了一丝冰冷。
男人仰头看着天花板，突然像着了魔似的喃喃道：“阿褚……这一切就靠你了……”
顾好运这时把林楚飞拉出了房间，告诉他刚才上面突然下达指令，只要求关押庄成秋，但是要求人必须活着。林楚飞点了点头，从顾好运手里拿过枪，对着男人的另一条腿开了一枪。
顾好运愕然道：“你……”
“活着就行，对吧。”林楚飞抬起头看着顾好运，脸上没什么表情，“我去那个任务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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