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有一段时间,突然就食不甘味,特别是连续吃上几次大餐,就更加会有这感觉。慢慢地我们都总结出了,餐桌上菜越多,这顿饭就越吃不饱。什么都吃一点,然后就什么都不愿意吃了,似饱非饱的饿着。这个时候,我就会回忆起儿时吃过的那些东西来。那个时候母亲简单做一顿饭我就要吃好几碗,那种吃饱感觉真好,如今似乎离这种感觉越来越远了。甚至,已经成为了一种奢侈的记忆。
儿时,我最喜欢吃的是一种焖米饭。做法很简单,将米煮至六成熟,然后过滤掉米汤。接下来,用油盐将菜在锅里翻炒上几下,再把过滤出来的米覆盖在菜上,再加一点点水,慢慢焖至米饭和菜熟。米饭混合着菜的香味吃起来很不错,想喝汤的话有米汤。这样做饭简便又高效,关键是省食材,很适合南方的农村。身在乡下,自家地里总有吃不完的蔬菜,豆角、黄瓜、南瓜、红薯、洋芋、萝卜,一年四季轮换着吃。虽然做饭方法简便,但真是吃不厌。就着自己家里的泡菜,味道真好,这感觉伴随了我整个的童年、少年。
父母在地里劳作,遇上农忙时节分不开身,我很小便学着做饭,也算是分担家务。我最早学的就是焖饭,一开始因为掌握不好火候,将米饭焖糊了,也或者盐放多了害得一家人老是喝米汤,要不就是盐放少了显得寡淡无味。不过慢慢地我掌握了技巧,倒也像那么回事情了。最自豪的是,我在这做饭的过程中尝试创新。不过是在炒菜的时候,适当加上一点辅料,比如花椒面、辣酱,或是自家腌制的榨菜。记忆中,每次这样的小发明,总是要得到母亲的夸赞。她很高兴的笑笑,说味道不错,还向邻居夸我。
印象当中,我最喜欢的还是洋芋焖饭。每年新洋芋下来后,我总是嚷着母亲做洋芋饭。只可惜,我家所在的那个地方不怎么出产洋芋。用母亲的话说,一年洋芋的收成还抵不上下到地里的籽种钱。我家在山下,土地湿度大,不适宜种植洋芋。往往是洋芋茎叶长得绿油油甚是旺盛,但农人们都知道地下没什么东西。正是洋芋生长的季节,就会连日雨水,洋芋的茎叶随后开始腐烂,我们也就知道不得不收洋芋了。我每年跟着母亲到地里去挖洋芋,母亲都是怨声载道,说不值得种不值得种,明年再不种了。因为雨水的浸泡,有时候挖起来的洋芋已经半边腐烂了。大部分都个头很小,不过一个乒乓球大小,偶尔碰见拳头那么大个的,我和母亲都要高兴半天。每次做洋芋饭,母亲让我捡洋芋洗洋芋,我都站在那一小堆洋芋前仔细挑拣,先捡那些小的。慢慢地看见那一小堆洋芋快没了,不得不吃大的了,心里一阵失落。母亲年年都说明年不再种了,但第二年照例是会种的,她知道我是真的爱吃。
我小学五年级开始住宿学校,需要自己管理伙食。同学们每人一个铝质饭盒,将米放进去把水添上然后提到学校锅炉房,有师傅负责蒸饭。下学后,再去提回宿舍吃。蒸出的米饭是很香的,但是不能每顿饭都吃白米饭过日子。家境好的同学,都是父母给生活费,然后到学校食堂买菜吃,但这毕竟是少数。买菜的价格,倒也不贵,一般是五样菜,全套五毛钱,也可以来两毛三毛挑着买。我那个时候家境比较艰难,父母鲜有给生活费的时候。我记得我跟一个关系好的同学,父母偶尔给点钱,我们就等卖菜快结束时,过去花一毛钱买点剩下的汤。每遇此机会都吃得很开心,我俩感觉就像吃到了山珍海味。通常我们在饭盒里放一个小碗,将从家里带来的菜放到碗里面,加上油盐,一块蒸熟了吃。也或者,我们两三个人合伙用一个铝质饭盒专门蒸菜来分着吃。
蒸饭的温度太高,水分太重的蔬菜蒸出来效果不好,提回来后饭盒里基本就只剩下些菜汤了,清汤寡水的吃不饱。上中学后一月才回一次家,父母隔一星期送一次菜。又因为空气潮湿,通常蔬菜容易发霉变质,自家腌的榨菜含盐度高,倒是可以放很长时间。所以,父母都会送一些咸菜,咸菜放点油蒸出来味道重也肯下饭。问题的关键是,铝质饭盒经不起油盐的侵蚀,特别是咸菜最容易加剧饭盒腐蚀,用不了两个月就坏了,加上磨损底部边缘就会出现一些针眼大的孔。没有人舍得频繁地买新饭盒,我们只能将就着用,直到起很大的漏洞。当饭盒开始漏水的时候,提回来就剩不下些什么了。红薯和洋芋不缩水,蒸熟了总是还剩下很多。但红薯因为过于甜腻,偶尔吃一顿还行,时间长了就不愿意吃了。大家都知道,蒸菜最好的莫过于洋芋了,切片加点油和咸菜,蒸出来下饭口感真是不错。小学、中学的时候,大多数同学的家境都不怎样,都是自己蒸菜吃。要是看见哪个同学的父母给送的是洋芋,我们都会很羡慕。
我外婆家在另一个乡镇,在山上,土质比较干燥疏松,比较适合种植洋芋。每年她都会种植一些,等到收获了,母亲去看她时
总会捎带上一背篓,给我改善伙食。外婆年龄大了,舅舅舅妈常年在外打工,家里不怎么种地,总归也是不多。后来当外婆去世了,捎带的地方就没了。再后来,就有洋芋开始出现在镇上的市场。我记得第一次见到比拳头还要大的洋芋,是中学二年级,我感觉好惊奇。我现在仍然记得那种兴奋,心想洋芋怎么能长这么大呢。那个时候镇上的经济比较活跃了,很多外地产的蔬菜开始进来,洋葱和大个洋芋一起进入我的视野。有一次,父亲可能手头比较宽裕了,他就给我买了一些放在家里,每周给我送几个。到高中学了文科,知道在北方一些地区很适宜种植洋芋,每年产量很高。记忆中,父亲舍得花钱买洋芋送到学校里来的次数是有限的,洋芋成了我记忆里最深刻的食物。直到如今,也亦然是我最喜欢的食物。
那天走在街上碰见了一个卖香水梨的商贩,听他一口的海原话,我倍感亲切,才想起我已经离开海原半年了。我走上前去问他,香水梨多少钱,不跟他讲价,很爽快地称了10斤。大哥见我爽快也很高兴,就赠送了我两个。我告诉他我在海原工作过五年,非常了解这种水果的奇妙之处与口感之好。我要是还在那的话,今年可能早就大饱口福了。回到家里,我赶紧用纸巾擦一擦吃起来,久违的味道,让我兴奋不已。家人对此并不理解,觉得我很奇怪。妻子以一种不屑的眼神注视我开心的表情,拒绝我请她吃一个的建议。的确,很多我所喜欢的东西,她一向是不太感兴趣的。香水梨也称软梨子,是海原的特产,海原人很引以为傲。据说,甘肃平凉一带也产这种水果,个头还大得多。海原老乡坚持认为海原所产是最好的,这水果不是越大就越好,果子越大果肉越粗糙口感并不很好。我深信这看法,我也喜欢他们对家乡特产娓娓道来的感觉,是何等的亲切啊!
这种水果表皮有一种油脂,水很难清洗干净,只能用纸擦一擦就吃。这可能就给人一种不卫生的感觉,这大概也是很多人不愿意接受的重要原因。这种水果,在低温下可以保存好长时间,只是看起来黑黑的不那么具有美感,所谓不具备卖相。用纸擦一擦就入口,刚入口时,会有一股淡淡的泥土味道。那股泥土的味道,甚至是那种阴暗潮湿地方泥土的味道。但是没关系,很快你就会觉得香甜。我一直在想这味道,是因为在农家窖里储藏时跟泥土接触所产生,还是从树上摘下就有呢?储藏的地方大多是阴暗的角落,或者阴冷的窖里。那泥土的味道,在农村呆过的人才会真正熟悉,是那样真切。
我喜欢这水果,在海原几年每到秋冬季节,总是要大饱口福,甚至想办法储藏到第二年春夏再吃。我特别钟情这水果,有一个私人的原因。在我重庆老家的乡下,有一种野果跟它的味道极其相似。那野果的名字叫地果,长在草丛中,是一种地幔植物的果实,大拇指甲大小,颜色鲜红,端午节过后开始成熟。老家有句谚语叫“五月五,地果鼓,陆月陆,地果熟,七月七,地果齐,八月八,地果爬,九月九,地果走”。农历五月开始,直至九月,山间的草丛里这种野果甚是繁多。走在乡间的路上,时不时就会看见小孩在草丛里翻找,用手擦一擦就吃起来。干农活的人,累了也会在田埂边的草丛里翻找一阵,借以休息,还可充饥。地果最繁盛时,是夏天最热的时候。小孩子们不管那么多,三五成群拿着塑料袋满山遍野地跑,这是我童年最大的乐趣之一。
我和邻居一个女孩子,总是一起出去,我们用一个袋子装我们找的地果,然后拿回家洗干净了一起吃。地果很软容易弄破,找的过程中每当谁弄破了一个,就要提醒对方,然后暂停先分着吃掉,也或者商议一下让对方吃掉。回家后,打一盆水,将地果放在里面,一边洗一边吃。我们总是先吃小的,到最后商量着一人一颗大的分着吃,不会有人私下占便宜。
这野果吃的时候,不能洗得太干净,最好用手稍擦一下泥土就吃,带点泥土的味道吃起来十分甘甜。最初是泥土的味道,然后就转为清香甘甜。我老家有句谚语叫“地果吃泥,菌吃蛆”,就是描述地果要混合着泥土味道吃起来才香甜。“菌吃蛆”,描述的是山上的野蘑菇,蘑菇掰开后很明显地看见里面有一些小蠕虫,正是这些微生物的存在,加深了野蘑菇的口感。泥土的味道多么深刻,儿时的快乐才是真正的快乐,一辈子都记忆犹新。我那青梅竹马的邻家女孩已多少年不曾联系,只是听说她结婚离异然后再婚,如今已是孩子的母亲了。我真不知道我们怎么突然一下就给长大了,然后有了隔膜少了交流。因为上学、外出谋生,我来了西北,她去了江浙。我们在青春开始的时候分开了,直至杳无音信,如今连做一个熟悉的陌生人的机会都没有。
宁夏还有我喜欢的一种食物,就是苦苦菜。我这个人很喜欢蔬菜,特别是绿叶蔬菜。也许因为南方蔬菜丰富,养成了我的饮食习惯吧。记得小时候,大人教育我们少吃米饭,多吃蔬菜,说蔬菜有营养。大人们劝解的话是多吃菜才长头发,不吃以后头发就没有了。不管怎样,我从小就养成了吃蔬菜的习惯。我头发浓密黝黑,我总是玩笑说因为蔬菜吃得多。我来宁夏才吃到了苦苦菜,然后就彻底
的喜欢上了这美味的食物。在我的故乡也有这种野菜,大概是蔬菜太丰富,乡亲们没有机会发现这美味食材。苦苦菜入口起初微苦,随之便觉得清香可口。独特的微苦滋味,使人食用后食欲大增。
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这种野菜的,每年节令到的时候,我总是会自觉不自觉想起来。一盘凉拌苦苦菜,一碗白米饭,吃起来是那样的香甜。每年三四月,大地解冻了,荒芜的平原上就开始长出这野菜来。每年这个时候回岳母家,总是会吃到她挑的苦苦菜。一大家人就我最喜欢,有了苦苦菜,其他吃食就不过尔尔了。通常一盘苦苦菜,大半都叫我一人吃了。做新女婿那两年,岳母看着我吃苦苦菜那么香甜可口觉得很奇怪。她说在过去,春天没菜吃只好吃又苦又涩的苦苦菜,而且要吃很长时间,大家都吃厌了。人们是因为蔬菜的缺乏才想起吃这野菜的,并没有觉得有多好。大概这些年物质条件好了,人们大鱼大肉吃腻了,根本不愁缺乏蔬菜了,又突然时新起这苦苦菜。据说早就有种植苦苦菜的菜农了,关于苦苦菜如何有营养、药用价值明显的观念甚嚣尘上。苦苦菜堂而皇之地进了大酒店的餐桌,与之伴随的还有一种野菜沙葱,情形差不多。
这些年每到苦苦菜时节,岳母定是要准备这一道菜给我,甚至有特殊准备之嫌。现在她大概以为,我也属于吃惯了大鱼大肉,需要这样的野味来调剂的那一类人。她从电视上知道现在的人又喜欢上了粗粮,甚至是一种时髦了。知道我爱吃,老人家到苦苦菜季节即将结束的时候,总是会多挑一些,做成腌菜放到冬天,以至于冬天时我在饭桌上也能吃到。老人家的心意让我很感动,现在就想着坐在老家的院子里,跟她一起挑拣苦苦菜的场景,也是蛮温馨的。
我喜欢苦苦菜,想来也是跟乡愁有关。在故乡,每年三四月间,我们要吃一种野菜名叫节耳根,学名鱼腥草,是一种中草药。这种野菜跟苦苦菜也是极像的,味苦性微寒。刚入口感觉味苦且刺鼻,但随着咀嚼就感觉到了一种异乎寻常的香味。每年的春天,我们都会拿着镰刀在乡间的田边地埂里挑拣这种野菜。挑拣还挺费事,最好吃的部分是埋在深深泥土里的根,叶子一般都不怎么吃,吃的是茎和根。小时候,在地里干完活回家之前,我总要和母亲一起挑拣这种野菜,回家吃饭时多一道辅佐菜肴。做起来也很简单,无非是放点盐和酱油白糖,简单拌一下就行了,作为下饭菜却是极好的。
最近不知道怎么就想到吃的上来了。也许是如今在办公室坐太久了,在人群里呆得太久了,离开土地太久了,时不时地少了一种真实感与存在感吧!也许是成长的太快,走得太远、太匆忙,都快忘了细细体味一顿饭的味道。思来想去,才发现泥土的味道最清晰,儿时的记忆最美好,家乡的味道最深刻。人这一生,大概也只有食物的感觉最真实,味觉最让人铭记于心吧!我们都在忙着离开乡土走进城市,为了一份希望,也为了一份骄傲和尊严。可又有谁能真正走出故土,逃离感情的牵引呢?你总会在某个时候,需要泥土的味道,家乡的味道。这也是为什么诸如苦苦菜、沙葱如今这么流行于高档餐厅的原因。
大西北的土地又要封冻了,突然很渴望春天到来。下一个春天到来的时候,我一定要和家人走到野外,走到黄河滩上挑苦苦菜。我要看看苦苦菜在土地上生长的模样,闻闻泥土的芬芳,回想儿时的生活,回忆家乡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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