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如何存活,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我可以被称作命运多舛吧,从小到大一直饱含忧愁,原因是综合的,我自己也曾总结过多方面的原因,但原因毕竟是原因,无法作为方法论把我成功解救出来,原以为总结原因会让我吸取教训,但一次又一次的悲剧分明映着以前的影子,是吸取了教训不再重复以前的错误还是让自己的头脑在总结教训的过程中加深了错误的印象,我没能力论证,没有可以量化的统计方法。不知是长大后心变得更坚强了还是一次次的伤让心变得迟钝了,有些原因我已经宽恕了,几乎不再受影响了,心感觉轻松了一些,只是立刻被生存问题填满。也许,我不是宽恕了那些原因,而是宽恕了我的心。无论如何,我要庆幸,能让自己的心有填补生存问题的空间。——让心为现实磨损总好过为过去腐蚀。——如果我的心一定会被损耗。
一、甜蜜而神秘的笑
小妍是我的一个高中同学,高一时她和另一个叫小叶的女生是好朋友,两个人也是同宿舍的。高一开学没多久,小妍喜欢上了一个男生,并主动展开了追求,两个人很快成为情侣,只是不敢公开,因为高中老师不允许学生们谈恋爱,怕耽误学习。小妍经常对小叶说起男友,渐渐的,小叶发觉自己喜欢上了小妍的男朋友。小妍没想到一些青春小说上的荒唐情节出现在了自己身上,仅仅一个多月后,小叶和自己的男友成了男女朋友,当男友和自己提出分手时,小妍满脑子想的都是“贱人”这两个字,发誓要凭自己的实力让小叶有朝一日跪倒在她脚下。
小妍开始四处散播小叶的不良做法,女生们知道后都觉得小叶做得不对,宿舍成员开始疏远小叶,班里的同学开始时在背后对小叶指指点点,过一阵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了。
那时候我忙于学习,没有注意到什么,只是经常听到同学们对她们两个人的议论,随便一听也就过去了。一天中午,大家都在教室里上自习课,小妍突然捂着肚子走到讲台上,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她开口说道:“谁能跟我去医务室?我肚子疼。”大家抬起头来看了看,都以为是生理痛,没有在意,我当时就觉得帮助同学理所应当,于是站起来说:“我陪你去吧。”我搀着她走到医务室,一位女大夫正悠闲地躺在椅子上,小妍坐下来,女大夫漫不经心地问道:“生理痛吧?给你开点止痛药。”女大夫站起来走到桌子旁拿起一板止痛药,小妍说:“农药。”女大夫没反应过来,小妍又说:“我喝了农药。”说完,抬起头来看着女大夫,眼神里包含着轻视。我和女大夫都慌了,我拿起医务室的电话就拨打了120,那边的医务人员想问我一些详细信息,比如喝的是什么农药之类的问题,我已经顾不得答这些问题,只是颤抖着重复了好几遍“快来救护车”!
小妍被洗了胃,又住了几天院,在医院打点滴,脱离了危险。班主任不敢声张,没有上报学校,也没有让同学们知道。小妍的父母都吓坏了,他们不理解平时挺开朗的女儿怎么会这样想不开。我感到迷惑,如果小妍想自杀,又为什么会找同学陪她一起去医务室呢?而且在医务室主动告诉大夫自己喝了农药。难道她喝了农药后又不想死了?可是她在医务室说自己喝了农药后看大夫的那个眼神,分明没有求生的意思!小妍被父母带去看心理医生,不知道心理医生为她诊治得怎么样。
三个星期后,她来上课,同学们很快发现,她好像变了一个人,以前她比较开朗,和同学们也有说有笑,现在她基本上不搭理同学,说话时满口抱怨,好像谁都对不起她,虽然也对别人笑,但那笑容总是带着轻视,让人看了感觉有一股凉气一直侵到骨子里。她对我却格外友好,还叫我“偶像”,我感觉惶恐,她解释说因为我学习好又有爱心。班主任找我谈话,对我说:“我找她谈过了,她说她把你当成好朋友和学习榜样,我觉得这是好事,你很踏实,成绩又好,所以你要帮助她,让她专心学习,别再有些不好的想法。”老师把她调到我旁边,为的是方便我辅导她学习,注意她动态。
上课的时候,有时不经意地看向她那里,她会对我笑,那笑容既甜蜜又有些神秘感,与她看别人的带有轻视的笑不同,我只好也对她笑笑,然后抬头听课。下课后,她常问我学习上的问题,这与她之前的表现非常不同,以前她从不考虑学习上的事情。一次考试后,她的成绩进步了不少,班主任找到我说:“看来她现在的状态不错,把她调到你旁边就对了,你再帮帮她。”我只好点头同意。高二很快过去,她的成绩越来越好,与别人的交流也越来越少,只是与我形影不离。
从操场走回教室的路上,几个同学叫住我,说起了小妍,一个同学说:“我劝你还是离她远点儿,我们都觉得她有问题,她看我们的眼神让人瘆的慌,总觉得她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她跟你那么亲密,万一哪天她对你做点什么,到时候就晚了。”另外一同学也应和着,说:“对呀,听说她以前就自杀过,隔壁班的小雨跟她是一个小区的,听小雨说她曾经还逼着她爸妈自杀,结果被送去看心理医生。”我笑笑说:“没那么可怕吧,她现在正慢慢变好呢,学习也进步了。”虽然嘴上这么说,我却疑心重重。“偶像”!我一转头,小妍走了过来。她甜蜜地笑着对我说:“偶像,数学老师让你去拿试卷,咱们一起去吧!”说完,挽起我的手臂往回走,我冲那几个同学说了声“拜拜”,看见她们脸上挂着一丝恐惧和一点嫌弃。
小妍问道:“偶像刚才和她们说什么呢?”我笑着说:“没什么,闲聊罢了。”感觉自己有点心虚,不自觉地低下头看地面,已经忘了要走向哪里。小妍笑着说:“我知道偶像的时间很宝贵,不会轻易跟别人闲聊的,以后也不要因为那些人浪费时间了,好吗?”小妍突然停下来盯着我的眼,她那双眼睛笑成了一对弯月,浸满了甜蜜,第一次被别人这样盯着,我有点不知所措,只好点点头。小妍显得很高兴,挽着我的手臂继续走。
时间很快到了高三下学期,同学们都在为高考做最后冲刺。下了晚自习后我还会再看一会书,小妍也再学习一会儿,然后和我一起回宿舍。走在回宿舍的路上,通常她还会问我一些学习上的问题。但有一天晚上,她问了其他的问题。“偶像,人为什么活着呢?每个人都是从出生到长大到死,人就这样一直循环下去,有什么意义呢?”我觉得很多人都想过这样的问题,我也想过,只是没有得出令自己满意的答案。我说:“你的这个问题,我也想过,但没有满意答案。其实,你可以不想这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很容易让人陷入迷茫,尤其是心情不好的时候。我现在想的就是争取考个好学校,将来找个好工作,让家人的生活更好些,不用再那么苦。你还是把精力放在学习上吧。”小妍说:“偶像,钱对你来说很重要吗?”我说:“我家里条件差,上学的费用大多数是家里借来的,所以我想以后靠自己的努力,让家人的生活好一些。咱们学校每年都资助我,我要努力考个好学校,为咱学校争光。我觉得钱是生活必需品,但一定要正当途径挣。”小妍说:“每年有县里的领导或者企业老板来学校资助品学兼优的学生时,学校都让你写一篇发言稿,然后通着领导和全年级学生的面演讲,我觉得很悲哀。”我说:“为什么呢?做人要心怀感恩,发言表示对他们的感谢,也表明自己努力的决心,有什么可悲哀的呢?”她说:“好像一个饿得皮包骨的人在向一个大腹便便的人乞求面包,那人笑着搓下一点面包屑来给他,饿得皮包骨的人感恩戴德,歌颂恩泽。”我被她的话惊呆了,暗淡的月光下,我注视着她的脸,想努力看清楚她的表情,可是看不清。她继续说:“偶像,你一定要等到高考以后才考虑别的事吗?”我不明白她的意思,但我坚定地说:“对,一切等高考过后再说!”我听到她爽朗的笑声,一边笑一边说:“偶像,我支持你,等高考结束后。”我感觉有点莫名其妙,但提醒自己,现在专心于高考,不要分心。
高考最后一科,我的精神状态很差,感觉异常困倦,没答完就晕了过去,当我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学校医务室的床上,父亲和班主任都在旁边,见我醒过来,忙着问我感觉怎么样。
我的高考成绩自然是不理想,仅超出省重点线十几分,知道成绩后,我很自责,终日郁郁寡欢,甚至想复读,家里人和老师都不同意我复读,让我准备填报志愿去读大学。
二、模糊的死亡意识
返校那天,学校发了填报志愿所需的书,告知了志愿填报时间和注意事项。同学们准备了同学录,每个人都写上自己的信息。小妍穿着一件淡蓝色连衣裙,将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显得格外精神。
从学校走出来,小妍叫住我,甜蜜地笑着说:“偶像,咱们去新建的公园玩一会儿吧。”我们沿着一条新修的水泥路走了好远,走到了新建的公园,因为公园刚建成,加上那天阴天,所以公园里看不见其他人。她带我到湖边的石头上坐下来。空气湿度很大,好像要下暴雨,闷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湖面上弥漫着水汽。
小妍说:“之前县政府要建这个公园,可是没钱,就找了县里有钱的老板来捐钱,我爸也是其中一个。”我说:“挺好的,你爸爸还为公共设施建设贡献财力了。”小妍冷笑了一下,看着湖水说:“这个湖的水现在还很干净。”她抬起头来,笑着问我:“偶像,你想过自杀吗?”我有点意外,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我想了想说:“以前有过自杀的想法,因为生活太艰难了,经常被人欺凌,后来还是振作起来了。”她笑着对我说:“我可是一直想着呢。”我对她的话并不吃惊,因为我也有过她的想法,曾经我对自杀怀着极度渴望,对于在生活中和感情中受挫的少年来说,产生轻生的想法是比较常见的。我镇定地说:“你有什么想不开的或者自己无法释怀的,跟我说说,也许我能帮你。”她没了笑容,很认真地看着我说:“偶像,你有没有把我当成你的好朋友?”我笑道:“当然,我当然把你当成好朋友。”她说:“你会关心我吗?”“当然,我当然会关心你,你是我的好朋友啊。”
她站起来,我也随之站起,她走上前一步,拥抱住我,在我耳边说:“偶像,我们一起离开这个龌龊的世界吧。”说完,她的身体向湖水移动,我慌了,用力挣脱她的胳膊,退后几步,对她说:“别做傻事!快过来。”她走过来,我又退后两步,她笑着说:“偶像,你怕死吗?”我大声说道:“我不怕死,但不怕死和想死是两回事,我不能死!”
“记不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死就是我活着的目标,我想找个自己喜欢的人和我一起死,这样就不孤独了。孤独,寂寞,没人关心,那些感觉真可怕。高一时和晓亮在一起了,我以为我找到了,他对着太阳发誓说要跟我生死相依,我想让他跟我一起死,结果看见农药他就吓跑了,毫不犹豫地跟我分手。小叶一追,他就和她好了。哼,还真是好笑。”她笑出了声,那笑,充满了轻视,和她对别的同学的笑一样冷。
听到这些话,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喉咙好像僵住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小妍看着我,双眼充满了近乎哀求的神色,看得我忍不住低下头去,她走到我面前,双手托着我的脸,盯着我的眼睛说:“偶像,求求你,和我一起离开这个龌龊的世界,这个世界不适合我们生存。我们别再被这个世界折磨了,让我们自由自在的,好吗?”我的眼泪流出来,顺着脸颊,流到嘴里,滑到她手上。当时,我真的萌生出自杀的念头,唯一考虑的是怎么写遗书。
狂风大作,天黑了,一场暴雨马上就要降临,小妍拉着我的手说:“我们跳湖吧,现在这个湖还是干净的。”我的头脑很混乱,但有一点是明确的,我不想无声无息地死去,起码我得让别人认识到什么,哪怕只是一篇遗书。我攥紧她的手,坚定地说:“不,现在还不行,我要回去,我要写遗书,我不能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让自己死去。”我拉着她向公园门口走,她不肯,我们僵持了一会儿,我颤抖着对她说:“我们不能就这么死了,我们得让人知道点什么,走吧。”她站着不动,我使劲把她拉过来,她怅然地看着我,我对她说:“放心吧,我会和你一起死去,但不是现在,我们需要更合适的机会。”她看着我的眼说:“真的吗?”我说:“真的,我说到做到。”她的表情变得轻松起来,跟我一起往外走。雨点密密麻麻地掉下来,砸在身上让人一激灵,我说:“哎呀,忘拿伞了!”她却显得很开心,笑着跳着,说:“淋雨的感觉很好!”我拽着她跑到一个亭子里躲雨,她却冲到亭子外边,扬起手臂在雨中欢笑。
淋了雨,坐在亭子里,凉风不断吹过来,身体开始打冷战,头脑中仿佛有一团火逐渐被冷水浇灭,思绪镇定下来,看着她在雨中如精灵般飞舞,我的心里涌起一丝暖意,我想拯救她,让她放弃轻生的念头。
她终于跑进了亭子,浑身都被雨水淋透了,头发不停滴着水,一双大眼睛看起来更加水灵。她坐在我身边,我问她:“你为什么喜欢淋雨?”她看着亭子外边倾泻下来的雨水,迟疑了几秒才说:“雨水拍打在身上,好像有人关心我、抚摸我,我才能感受到自己是活着的。”她望着外边的雨,陷入了沉默,我静静地看着她,她的侧脸仿佛被月光照耀着,皎洁亮白,雨水从她耳边的头发上滴下来,这让我想到了一副画面:静谧的夜,皎洁的月光照在翠绿的叶子上,叶尖缀着晶莹的水珠,马上要滴落,那场景,让人不敢发声,甚至屏住呼吸才敢细看。
她转过脸来,笑着说:“偶像,是不是觉得我的想法很可笑?”我的心里产生了一丝悸动,轻轻地把她抱在怀里,任凭她头上的水洇湿我的衣服。我轻声说:“现在,你能感受到我的关心吗?你能感受到自己活着吗?”听到她说了句“偶像”,然后就感觉她的身体开始颤抖,我对她说:“把你所有的委屈、怨恨、不满都哭出来吧,我理解你,我乐意倾听你。”她一改往常的平静,开始嚎啕大哭。
雨停了,已经接近傍晚,我们两个冻得发抖,开始往公园外面走。我家在农村,距离县城50多里,因为交通不便,已经没有通往我家的车,小妍说让我去她家住一晚,明天再坐车回家,我同意了。她家在县城,距离公园大概3公里,我们从公园出来,没有坐公交车,而是沿着马路走了回去。
有一截路坑坑洼洼的,满是泥水,车通过时将泥水溅得很高。走过了那一截,路面变得平坦,我们两个并排走着,除了偶尔有车呼啸而过,我们只能听见鞋底轻踏在路面上的声音。一段时间过去了,我觉得这种沉默让人心慌,我很想了解她的内心,我想知道是什么让她对死这样情有独钟,还想找个人和自己一起死。
我说:“可不可以跟我说说你爸妈?”她说:“想听什么?”我说:“你想说什么都可以。”她笑笑说:“他们很般配,一个聪明、独立、坚强,一个漂亮、温柔。”我听得出她的语气里带有一种讽刺感,我问:“具体解释一下吧,怎么叫坚强独立,怎么叫漂亮温柔?”她说:“聪明、独立、坚强,这是我对我爸的评价。他很会挣钱,刚开始开山卖石块儿,挣钱多了又投资别的东西,橡胶厂、房地产,拿钱打通了政府关系,橡胶厂的污染不用治理,之前开发玉龙湾三期楼盘时,政府只给他批地,别的老板买不到地,所以玉龙湾三期的房子很贵,卖得却很好。他会用钱来树立自己的好形象,响应县政府捐资助学的号召,资助贫困高中生,大概10年前,我7、8岁的时候,一个受资助的女生长得很漂亮,那个女生高中毕业就成了我爸的情人,有一个单独的住处,还生了个儿子,我爸很聪明,不知道他是怎么让那个女生喜欢上他的。”我说:“什么喜欢,明摆着是奔着钱在一起的!”小妍笑着说:“我爸还资助过你呢,高二那次资助的钱就是我爸出的。你长得不够漂亮,否则没准也会被我爸爸看上,到时候不知道成了第几个姨太太。”听到这话,我感觉自己被羞辱了,立刻反驳道:“我才不稀罕那点臭钱,不会为了钱就出卖自己的灵魂,我可不是贪图享受的人,我要凭着自己的努力来让家人过得更好!”小妍笑了出来,望了望天空,转过头来对我说:“我知道,你是很正直的人。”停顿了一下,她说:“这个社会总是容不下正直的人。”听了这句话,我有点沮丧,突然有点心疼自己的感觉,可能是自怜吧。
小妍说:“他可以为了应酬,陪别人喝到酒精中毒。他在外边有一堆情人,却坚持不和我妈离婚,说是为了我,也是因为可怜我妈,呵,原来我这么碍事!”她顿了顿,继续说:“我妈刚开始时还跟我爸吵架,后来不吵了,因为一吵架我爸就走,连续一个月不回来,两个人只好谁也不理谁,各自干各自的事,实在气不过了就摔点东西,想想就觉得好笑。”听到这儿,我可以确定,家庭对小妍有非常大的影响,也许是她产生自杀思想的主要因素。
三、艰辛的掩盖
到了她家时已经接近傍晚,一幢两层的别墅呈现在我们面前,精致的围栏,绿油油的草坪,各种各样的花,两个车库,所有的这些都昭示着主人的富有。打开门,小妍的妈妈迎了上来,对小妍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呀,手机也没拿,急死我了,再不回来我就报警了。”小妍笑着向她妈妈介绍我,我很礼貌地向她妈妈问好,她妈妈表现得很高兴,说:“欢迎,小妍有个好朋友,我就更放心啦。”她妈妈长得挺漂亮的,但显得很憔悴,脸色很黄,眼睛下面有很明显的眼袋,像是很长时间不睡觉的人。
晚上在房间里,慢慢地,一股香味传来,闻得出是烧的香,不等我问,小妍说:“又在拜菩萨。”我问她:“你妈妈信佛吗?”她说:“哪里是什么信仰,谁都知道信那个不顶事,麻痹自己、自欺欺人罢了。天天给几个菩萨供水果、烧香、磕头、念经,为了祈祷我爸浪子回头,哼,可能吗?菩萨就算灵验也不会满足人这种欲望的。”我感到一股悲凉,这样的夫妻关系几乎没什么意义,更没有快乐可言。
我轻轻地向供奉菩萨的房间走去,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拐过了一段阴暗的走廊,来到一个小房间门口,房间里亮着灯,三尊菩萨雕像正对着门口放在桌子上,我认得出那三尊菩萨是观音菩萨、地藏王菩萨、文殊菩萨,每尊佛像前都供着苹果和香火。我转身要走,一张脸出现在我眼前,吓得我差点叫出来,细一看,是小妍妈妈,她看到我紧张的表情,说:“怎么了?有什么烦心事吗?来拜拜菩萨吧,诚心去拜,菩萨会为你化解的。”说完,她拉我一起跪在拜垫上,“像我这样,双手合十,心中想着你要解决的苦恼,拜三次,一定要专心。”她给我做了个示范,然后转过脸来看我,我不好意思推脱,只好照她的样子拜了三拜。小妍妈妈手里拿着一串佛珠,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嘴里轻轻念叨着什么,像是在背诵佛经。我不信什么宗教,害怕被“洗脑”,又怕万一有什么神灵类的东西影响我,我赶紧起身走了。
回到卧房,看见小妍在玩游戏,我坐下来,想到小妍妈妈拜菩萨的情景,我变得紧张起来,觉得有一股气卡在了我的喉咙。小妍头也不抬地问:“你去看菩萨了?感觉怎么样?”我说:“看到你妈妈拜菩萨,我有种莫名其妙的紧张感。”小妍冷笑了一下,说:“她又在祈求菩萨保佑,把我爸的心收回来。”我说:“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感觉你妈妈拜菩萨不只是为你说的这点事情,好像她承受了更多的东西。”小妍问:“承受了什么呀?”我说:“我也不知道,只是感觉,也许你以后会知道。”小妍冷笑了一下,说:“你总是把别人想得更善良。”我没有说话,小妍又说:“以前我爸信佛,在家里供了菩萨,每逢初一、十五就烧香,我妈是不信的,后来我爸回来得越来越少,有人告诉我,我爸在外边有了小老婆,还有了儿子,我恨他,但我什么也没跟他们说过。后来我爸就不回家了,我妈开始天天拜菩萨,跟我说我爸在南方的一座山上和大师修行,哼,当我是傻子吗?算起来,我爸已经两年没回家了,高一那次我喝农药没死,在家休息的时候,他陪了我两天,后来送我到学校,从那之后,我就没见过他了。”
那晚,我的思绪很乱,脑袋里充斥了太多零散、可怕的信息需要理顺。高一时,小妍和小叶是好朋友,一段时间后,小妍和晓亮谈恋爱,两个人的关系看起来很坚固时,小妍要求男友和她一起服农药自杀,晓亮很害怕,马上和小妍分手,和小叶走到了一起,一个月后,晓亮和小叶分手,三个月后小妍喝了农药,但好像不想死,在班里说她肚子疼,希望能有人陪她去医务室,同学们都以为是生理痛,所以没在意,我很友好地陪她去了医务室,她说她喝了农药,我慌忙叫急救车,她被抢救过来,从此,她对其他同学很冷漠,对我非常热情,还经常问我问题,班主任为了防止她再出意外,把她的座位调到我旁边,成了我的同桌。喝农药被抢救回来后,她在家里休息了一星期,她爸爸陪了她两天,后来开车送她到学校,从那之后,小妍没再见过她爸,她妈妈告诉小妍,她爸爸去南方的一座山上和大师修行了,从那之后,小妍妈妈每天都拜菩萨。小妍听别人说她爸爸在外边有小老婆也有孩子,所以不想回家,小妍觉得妈妈很软弱,以前不信菩萨,却为了让老公回心转意而成了虔诚的信徒。高考最后一科,我的头很晕,控制不住自己,后来忍不住睡着了,因此没答完题,高考成绩不理想。昨天在新建的公园里,小妍要抱着我一起投湖自杀,我先是本能抵触,接着又产生了自杀的念头,后来又不想死,因为不想自己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死去,为什么我自己在对待死亡的时候那样犹豫不决?我的内心深处到底想不想死呢?小妍是因为对父亲太失望所以想死吗?难道小妍对我那么热情,又叫我偶像,只是因为她想找一个人和她一起死?之前同学提醒过我,让我最好别搭理她,感觉她很危险。
梳理出这么多信息,我在想,让我产生自杀念头的因素是什么,小妍产生自杀念头的因素又是什么。我的脑袋里又呈现出那些不愿想起的情景:父亲挥拳打母亲,母亲一边骂一边哭,我阻拦着父亲;烈日下犁地,父亲扶着犁,我牵着驴,我看见驴子都热得出汗了;我向学校申请延缓交学费;我把父亲东拼西凑的钱交到学校收费处……我越想越恐惧,我好像真的想死,这怎么可以,我是那么坚强,怎么可能因为生活中的困苦和以前的心理阴影就想到自杀?
想把思绪梳理清楚,却陷入了混乱,一宿没睡,第二天起来感觉头很晕,走起路来有些晃,洗漱后回来,看见小妍还睡着。我走到窗前,掀开一点窗帘,看到外面的花园,草木苍翠欲滴,经过雨水的洗礼,生长得更加旺盛。再向远处望去,县城高矮不一的楼房杂乱地排列着,西边的山上已经有挖掘机在开山取石,树木稀少的山到处裸露着石头,像是专为开山卖石头的商人而生成的。不知不觉陷入沉思,等我缓过神来,发现小妍已经不见了。我走到一楼,小妍妈妈已经准备好了早饭,看我过来,笑着问我昨晚睡得怎么样,我尽量笑得自然些,说睡得挺好的。小妍妈妈笑着说:“小妍还没起床吧?这孩子喜欢赖床,总是不下来吃早饭。”我说:“不是,她已经起床了,我下来之前她已经不在卧室了。”她妈妈笑道:“哦,那我上去叫她。”过了好一会儿她妈妈才下楼来,一脸的疑惑,对我说:“小妍没在楼上,每个地方我都找了。”我说:“应该在一楼吧。”说完,我站起来,一边走一边喊她的名字,可是没有任何回应。小妍妈妈示意我不用找了,先吃早饭。坐在餐桌前,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这孩子,朋友在这她也不一起吃早点,真是没礼貌,出去了也不说一声。你别在意,咱们吃饭吧。”我笑着说:“没关系的。”我看她有些心神不宁,勺子不停搅拌着牛奶,却一口都没喝。我笑着问道:“小妍平时也都不吃早饭吗?”她有点心不在焉地说:“她平时……可能是学习压力大吧,早上叫她起床她总是很不耐烦,拿被子蒙住头,然后我就不敢说什么了,她不和我说话,也不吃早饭,直接上学去。不上学的时候就到中午才起床,然后胡乱吃点东西,又回卧室里了。”我想深入了解一些其他信息,可是一时不知怎么开口,就沉默着。
“听小妍说你是她最好的朋友,人很好,我想请你帮帮忙,不知道可不可以,实在不好意思。”小妍的妈妈突然开口,手放下了汤匙,一双憔悴的眼睛看着我。我快速地思索着,估计是让我帮她们母女俩改善关系,我很乐意帮这个忙,她们沟通太少了,有些误会我可以帮忙消除。于是我笑着回答:“没问题,能帮忙的我一定帮。”她转过身来,双手放在腿上,显得格外正式,我也只好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她。她说:“小妍小时候,我们一家三口生活得很幸福,小妍很懂事,什么事都和我讲。后来他爸爸的生意越做越大,所以很忙,可能对她照顾得少了些,可是我一直都在家,一直好好照顾她,他爸爸也没有因为生意忙就忽视她,还是很关心她的,可是不知道怎么搞的,她和我们的话越来越少,也很少见她笑,好像我们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儿似的。她平时和你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多,你有没有听她说起过家里的事?你了解什么吗?”我想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可是又觉得太唐突了,就委婉地说:“其实,小妍是个心细的人,家里人的行为她心里都有数,您和她爸爸是不是掩饰了什么事?以为不说她就不知道,她可能对家人有些失望,其实,她只是知道不说,父母的一些行为确实容易给孩子造成心理上的影响,一些在孩子看来比较重要的事,还是开诚布公地和孩子说了比较好,谁都不沟通,只会让孩子感觉虚伪,产生更多抵触情绪。”小妍妈妈紧张起来,不住地搓手,对我说:“你说的对,我以前是怕她爸爸的事影响到她的学习,所以一直没告诉她,其实我是想等她高考结束后告诉她的,过几天填报志愿,等志愿填报结束我就想告诉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她长时间不跟我说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了。”我打起精神,坚定地说:“其实,这种事还是告诉孩子比较好,夫妻不和总是冷战甚至有一方长期不回家,这种婚姻没必要再维系下去,对双方和孩子都不好,不如痛快结束,告诉孩子,父母都很爱她,父母离婚是因为不爱彼此了,但对孩子的爱不会减少,也会经常看望她、关心她。小妍的心没您想象的那么脆弱,她会支持你们离婚的。”“啊?”小妍妈妈十分惊愕地盯着我,我感觉自己说的太直白了,显得不近人情,感觉脸上火辣辣的,但觉得我把知道的事情说出来是在帮小妍和她妈妈,于是继续坚定地说:“小妍因为家里的事,都想自杀了,所以,现在马上挽救!”小妍妈妈依然十分惊愕,但极力保持住镇定,问我:“小妍跟你说过什么?你能不能都告诉我?”
我看着小妍妈妈的眼睛,认真地说:“她爸爸生意忙,外边应酬多,经常不回家,脾气也不好,后来在外边有了小老婆,还有了儿子,回家就更少了。自从高一她喝农药被抢救回来又上学后,她就没见过爸爸了,您说是因为她爸爸在南方的一座山上和跟随大师修炼,所以一直没回家,她知道这是借口,真实原因是,她爸爸抛弃了您和女儿,在外边风流快活。您每天都拜佛祈祷,想让丈夫回心转意,这在她看来,是非常懦弱的,她也很反感。”小妍妈妈的身体颤抖起来,眼泪如泉水一般从她那两口枯井中涌出,顺着脸颊源源不断地流到衣服上。她想说什么,可是眼泪阻止了她说话,她只能抽泣着,声音越来越大,变成了嚎啕大哭。我想说些安慰的话,又不知说什么好,又想着让她哭出来发泄一下也好,于是呆呆地望着她,不说话。
时间仿佛凝固了,这样一种状态似乎持续了很久,我的脖子和眼睛都感觉酸疼了。小妍妈妈停止了哭泣,很勉强地露出一丝笑容对我说:“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我赶快说:“没事,我知道您很爱小妍,现在最紧要的是一家人把话说清楚,让小妍感受到家里人对她的关爱,不要再掩饰事实。”小妍妈妈显得很落寞,缓缓说道:“没想到她会这样理解,看来都是我的错。”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继续说:“我跟你说实话吧,事情不是小妍说的那样。”我感觉很困惑,但急于听到事情真相,没有打断她,她继续道:“小妍爸爸的生意做大了以后,在外边应酬的时间比较多,但他爸爸对家里人很好,对我也很好,有时候我不理解他,跟他吵,他脾气不太好,就跟我发火,甚至摔东西,但从没打过我,吵过架之后,我们很快就会和好,好几次吵架时小妍都在家,她可能误会他爸爸了,现在想来,是我的错。他爸爸信佛,所以不做亏心事,没有昧着良心挣钱,每逢初一、十五,他爸爸就给菩萨上香,我不信佛,所以不理解他,觉得他的做法很可笑。小妍读高一的时候,有一天我们接到班主任电话,说小妍喝了农药,在医院抢救,我吓坏了,很快赶到了医院,他爸爸在外边,也放下手头工作赶到了医院。我们都不理解为什么她年纪轻轻的想自杀,当时我以为她学习压力大,还有就是她爸爸陪她的时间太少了,她感觉缺少关心吧,所以我让她爸爸抽出时间来在家陪了她两天。在家休息的那一星期,她就好像变了一个人,对我和她爸爸很冷漠,她爸爸又伤心又气愤,说他虔诚信佛,怎么让他女儿变成了这样,一气之下把供奉的三个菩萨的香案都打翻了,还说以后不信佛了。就在那一天,她爸爸开车把她送到学校,回来的路上,她爸爸出了车祸。”小妍妈妈又开始抽泣起来:“家里到学校才6里多,他却再也回不来了。”我惊得张大了嘴,这怎么可能?为什么是这样?
小妍妈妈长叹一口气,抹了抹眼泪,看着我说:“是不是和小妍告诉你的不一样?不怪她,都是我的错,我隐瞒了这件事。出了事之后,我不敢让小妍知道,怕影响她学习,况且她的情绪那么不稳定,之前还喝农药自杀,所以,我跟她说,她爸爸和一位大师在南方的一座山上修行,想等她高考结束报了志愿后再告诉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爸爸那天一气之下打翻香案惹怒了神灵,碰巧就在那天出车祸,从那之后,我就信佛了,我真的害怕会有什么冥冥中的意念再把我的亲人夺走,我每天都拜菩萨,虔诚地学习佛书。她爸爸出事以后,生意交给了她舅舅打理,我就整天在家,念佛、做饭、照顾小妍。我怕小妍再像之前那样自杀,所以一直留意着她的举动,不过从那以后,她好像不再想自杀了,学习也比以前用工,她说她和班里学习最好的同学成了同桌,感觉比以前更快乐了,看来,你对她帮助很大。”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哪有,我只是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
沉默了几秒,我的头脑如同闪过一道闪电,我之前苦苦思索的答案浮现了。小妍对父亲外出应酬的做法不满,还以为是父亲有了婚外情,她拒绝和父母沟通,自己感受不到关爱,正处于青春叛逆期的她想到自杀,正好那时候和男友爱的火热,于是提出让男友和她一起死,男友因此离开她,她感觉既孤独又气愤,没有人关心她,所以喝农药自杀,但她还是对孤独死去充满恐惧,于是及时求救,因为那时候的小妍并不是真的乐意死。之后,妈妈没有告诉她父亲的死讯,她丝毫不知道她妈妈的用心良苦,一直在心里恨着爸爸,她以为爸爸抛弃了她和妈妈,她以为妈妈每天拜佛是在懦弱地祈祷父亲回心转意,于是自杀的想法变得非常坚定,而且她还锁定了一个陪她一起死的人,那就是我!一瞬间,紧张感贯穿我的全身。我把我的想法一股脑地讲给小妍妈妈听,她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小妍妈妈说:“得赶紧告诉小妍真相,让她知道,她爸爸不是她想得那样。”我说:“对。”她妈妈看看四周,一脸疑惑地说:“小妍去哪了呢?”对呀,我早上看外边的风景时出了神,没注意到她,回过神来,她已经不见了。“我去看看小妍有没有带手机,我要给她打电话。”她妈妈说完,起身往楼上卧室跑。我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做什么,小妍妈妈很快从楼上跑下来,喘着气对我说:“她拿了手机,我给她打电话。”说完走向不远处的电话,迅速拨了小妍的手机号。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了小妍的声音,她妈妈急忙说:“小妍你在哪啊?快回家,我有事告诉你。”我没有听清小妍说了什么,小妍妈妈示意我接电话,我接过来说了声“喂”,听到小妍轻柔的声音:“偶像,我在县城百货大楼等你,你过来找我吧。”我说:“你先回家来,你妈妈有事跟你说。”小妍说:“你先过来吧,不忙着回家,我就在百货大楼的门口等着你。”说完,小妍挂了电话。
我把她的话和小妍妈妈说了,我们两个都担心起来,觉得小妍会做出傻事。小妍妈妈吓得浑身发抖,眼泪不住地往下流。我赶忙劝小妍妈妈:“现在不是哭的时候,镇静下来,想想办法。”小妍妈妈一边抹泪一边说:“对,想办法。我把她舅舅叫来,让他开车和咱们一起去。”小妍妈妈赶快拨打了小妍舅舅的电话,过了一会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姐,什么事啊?”小妍妈妈急切地说:“你快开车过来吧,我有急事!”只听那边说道:“姐,我忙着呢,没时间去。好了,我先挂了。”放下电话,小妍妈妈说:“走,咱们坐车过去。”我们匆忙拿了点钱就出门了,走了一段路,又过了一条街,来到一个站牌旁,这里有通往县城的公交车。人心里急的时候感觉时间无形中延长了,我们焦急地等待着,感觉像是过了半个小时,终于开来了一辆车,我看看表发现时间只是过去了6分钟。
四、向死而生
我们慌慌张张地跑到了百货大楼门口,看见小妍在玻璃门里面的椅子上坐着,还喝着冷饮。看见我们过来,她笑着迎上来,对我说:“偶像,我就知道你会来。”小妍妈妈拉着小妍的手说:“小妍,我有事跟你说……”不等她妈妈说完,小妍就挣脱她妈妈的手,面无表情地对她妈妈说:“我和偶像有事要说,你去随便转转吧。”说完,拉着我的手往百货大楼里面走,很快走到了电梯门口,进入电梯,我说:“小妍,其实你一直误会你爸妈了,你爸妈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妈妈想告诉你真相。”小妍转过头来笑着说:“偶像,你先不要说话,我有事要做。”
我们到了六楼,小妍带我走到一个角落里的窗户旁,她笑着说:“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刚好看到公园的风景。”我望向外面,果然看到公园郁郁葱葱的树和尖顶亭子。“偶像,我知道你不喜欢血腥,你从这跳下去吧。”一句包含笑意却冰冷的话。“啊?”我转过身,小妍正拿着一把锋利的美工刀抵在她自己的手腕上。“你跳下去,否则我立刻死在你面前。你放心,你跳下去,我会马上割腕。”
“呵呵”,我冷笑道,“你竟是这样的人。”她疑惑地看着我,我继续道:“生在福中不知福,有那么爱你的父母却总是想着死,这也就罢了,还要拉个垫背的,真是无耻。”她无助又忧伤地看着我,我装作镇静,严肃地说:“高一那次你喝农药被抢救过来,你爸爸送你回学校,他在开车回家途中出了车祸,你妈妈怕影响你学习,没敢告诉你,说是去南方的一座山上和大师修行了,其实你爸两年前就去世了,你误会他了,他没有抛弃你们母女,他没有在外边和小老婆享福。你妈妈以前不信佛,那天,你爸爸因为你喝农药的事感到恼火,打翻了供奉菩萨的香案,就在那天,他出了车祸,感觉像是菩萨发怒了,从此,你妈妈开始信佛,每天供奉菩萨,祈祷菩萨保佑你的健康。你一直都误解了你爸妈,其实他们真的很爱你,快醒醒吧,跟你妈妈回家,还有很多事你应该知道。”她仿佛成了霜打的茄子,瞬间没了精神,“怎么会,怎么可能,”她小声嘟囔着,“你骗我的,没想到偶像也说谎话。”我鄙视地一笑:“哼,骗你,你有资格让我骗吗?”她大声叫嚷着:“不可能!你骗我!”“是真的,她没骗你!”一句更大的声音传过来,小妍妈妈向这边走来。
小妍妈妈走到女儿面前,小妍冷笑道:“哼,你们合伙编造故事来骗我,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吗?”小妍妈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我和小妍都惊呆了,小妍妈妈跪在地上,边哭边说:“都是我的错,缺乏和你的沟通,还一直瞒着你爸爸去世的消息,让你误解了这么长时间,我真的不知道这会对你产生这么大的影响。你要的是父母的爱,妈妈真的很爱你,你爸爸也很爱你,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原谅我吧。”小妍妈妈歇斯底里地哭诉着,嘴里不停地说着“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这层楼是一些公司的办公室,听到声音后,一些人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围观,小声讨论着眼前的场景。
小妍彻底傻了,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手里的美工刀掉在地上,小妍妈妈跪行着到小妍身边,搂着小妍说:“都是我不好,对不起。”小妍妈妈的眼泪滴落在小妍的脑门和脸颊上,眼泪慢慢滑落,小妍的表情却一直僵着。我走到她们身旁俯下身来说:“先回家吧,回家慢慢说,平复下情绪。”小妍妈妈急忙抹眼泪,搀扶着小妍起来,笑着对小妍说:“对,咱们回家吧,回家慢慢说。”
回家的整个行程,小妍都沉默着,表情也是僵的。到了家里,小妍妈妈详细地讲了这些年家里发生的事。小妍的目光呆滞,过了一会儿问道:“爸爸真的没有婚外情吗?可是以前舅舅经常跟我说,爸爸在外边有小老婆,还有了孩子。”小妍妈妈吃惊地看着小妍说:“真的?你舅舅真这么说?”小妍无力地点点头。小妍妈妈气愤地说:“这个不成器的!他就看不得我幸福!他如愿以偿了,接手你爸爸的公司了,有人为他的赌博买单了!”
小妍的眼泪流下来,哽咽着说:“这些年,我活着就是为了死,我想找一个人和我一块儿死,高一的时候想让男朋友和我一起死,他立刻和我分手了。我曾经想喝农药一死了之,真喝了农药又后悔了,不想自己孤零零地死。后来我想让偶像和我一起死,我死的信念越来越坚定,我无数次地感觉我的手腕在流血,我都能闻见血的味道。这一切的一切,竟然只是误解,我活着的动力,竟然都是误解。”
小妍妈妈说:“对不起,我早该和你多沟通,害得你对我们误会这么深。”她们母女两个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五、最好的开始
第二天上午,我从小妍家出来,看到东方天空的红日,感觉分外灿烂美好,心情也晴朗了很多。小妍跟在我后面,我对她说:“心里的阴霾消失了,现在是不是觉得心情大好?”小妍笑笑说:“嗯,我很意外,没想到是这样,不过,倒是意外惊喜呢。”我说:“这是最好的结局,也是最好的开始。”
我们坐在院子里榕树下的座椅上,小妍指着头上的榕树说:“这是我出生那年,爸爸亲手植的,现在已经快19年了。”我感到空气中混着悲痛的气息,使我不得不坐直身子使劲呼吸,如同被堵塞口鼻快要窒息时又将堵塞物拿掉。
小妍对我说:“你恨我吗?”我说:“不恨。虽然你想拉着我一起死,但可以理解你内心的苦,向别人说想自杀的人,其实是希望被拯救,对吧?现在好了,以后再也不要想到自杀了。”她说:“我做了一件很对不起你的事。就是……高考时叫你和我一起吃饭,我在你的饭里下了药,下午正好考文综。我知道你文综很好,所以选择这一科下手,你会因为发挥失常而绝望,那样我就能拉你一起死了。”听完她的话,我顿时火冒三丈,我想说什么却觉得喉咙像卡着棉花,说不出来,身体因气愤不由自主地发抖,我抓起她的衣领,把她推倒在地上,又掐住她的脖子,腾出一只手来扇她的脸。看着她紧闭双眼、眉头蹙起的痛苦模样,我住手,坐在地上,她咳了半天才慢慢用胳膊支撑起了身体,低下头说:“对不起,偶像,我真的很抱歉。”我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对她说:“高考之于我的重要性,你又不是不知道。太过分了!”她问道:“我们还能做朋友吗?”我说:“不知道,以后会怎样,谁知道呢?”
读了大学,有时她会在聊天工具上和我说些话,给我看她男朋友的照片,她在大学大概交过两个男友,都是阳光帅气的男生。一晃四年过去了,我早已失去了以前努力学习的习惯,变得浮躁,为自己无法适应现实而苦闷,为自己的未来忧愁,我只知道,我不能“啃老”,毕业时无头苍蝇似的背起行囊做起了“北漂”。她在毕业后马上结婚了,新郎不是她大学时的男友,而是家里给介绍的一个人,长得不帅气,很会赚钱。他们就住在县城,离老家很近,小妍可以经常回家看她妈妈。她在网上晒出了她的婚纱照,还邀请我参加她的婚礼,我却没时间回去,于是给了“份子钱”。
六、如何存活
从小到大,我一直没有安全感,“北漂”的日子便更难捱,迷茫、彷徨甚至恐惧一直如影随形,在工作中,在出租屋,在公交上,在地铁里,在每一次对机遇的渴望里,甚至在每一次水电费里。好想回家,离开这片不属于我的繁华。你是雾是风是残酷,唯独不是归宿。你是浮云是星辰是权力,唯独不是氧气。可是,回农村吗?今年闹旱灾,爸的腿有残疾,只好雇人浇了地,我们啥时候成了地主了?
小妍妈妈、小妍、我,我们都想平静度日,但在小妍的影响下,我们都曾打破自己的平静,或吃惊,或悲伤,或嚎啕,或气愤,甚至我还动手打了小妍,那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发火打人。小妍表面上总是微笑着,却谋划着要拉我一起死;小妍妈妈表面上是温婉的,却隐瞒着丈夫的死讯;我表面上总是别人眼中的好学生,内心却总是不安和对家人的埋怨。我们都用表面的平静掩盖着自己内心的不安。
多想做个表里如一的人,可是现在,连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了。
也许我还需要宽恕什么才能继续存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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