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醋蒜

每次吃糖醋蒜，总让我想到一个人。她是我奶奶小妹家的大女儿，我喊她表姨。

这个姨婆家刚好和我姥姥在一个村子，而我小时候在姥姥家长大，所以小时候我经常见她。她做的糖醋蒜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糖醋蒜。

那时候她经常扎着两条麻花辫，不是背着竹篓去割猪草，就是端着满满一塑料盆衣服去河边洗。

那时候她虽然素面朝天灰头土脸，但是身材丰盈眉目流转，路过之处总是引得一帮年轻小伙子面红耳赤注目凝视。因为她大哥是整个镇子里的混世魔王，没有人敢欺侮她，当然也没有人敢上他家说亲。

她二十岁那年，她大哥因为带头打架斗殴，被抓去吃牢饭。此时上门提亲的人到是多了，但不是嘴歪眼斜大龄鳏寡，就是没路穷途多子贫家。

在这些来说亲的人里面，他父母选择了年龄相当，父亲早逝，长相清俊，听说是高中毕业的连文同学。

那时候如果有关系，有推荐信，高中生是可以做小学老师的。刚好她有个亲戚是市里面的领导。

订婚之后，她们家想方设法的给连文找了份当老师的工作。老师虽然不能大富大贵，但是至少吃穿不愁，且受人尊敬。

结婚之后，才发现原来一切都是一场精心伪装的骗局。

原来连文有一个双胞胎哥哥，本来叫连武，但是登记糊口的时候遇到一个熟人，把他认成了连文，而那个熟人又是个没读几天书的退役兵。于是连武就变成了连稳。

虽说两人长相有九分九的相似，但是现在连文是工人，而连稳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

当初题亲的确实是连文，准备结婚的也确实是连文，被表姨家里看上的也确实是连文。

但是当表姨家给连文找好工作之后，结婚的却变成了连稳。

仔细一想，表姨夫父亲早逝，家里穷的都揭不开锅了，现在老二有了工作，媳妇应该可以找个更好的，何不成就老大！反正原来连文是农民的时候，他们就愿意，不见得连稳是农民，他们就不愿意了。再说了他们兄弟两个长得一模一样，到时候证一领，婚一结，等知道详情的时候，早迟透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自从结婚之后，表姨的噩梦生活就开始了。父母觉得亲家不地道自己瞎了眼让村子里人看了笑话，让表姨少回娘家。表姨夫觉得表姨当初看上的是学习好的弟弟，嫌弃他没有文化，结婚还不到一个月就打了表姨，这种毒打直到表姨夫死了才结束。而不久之后连文娶的媳妇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此事，见到表姨开口就骂她不要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娘家人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村子里的人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而外人说人各有命。在所有的事情里面，从来没有人问过表姨的意见，也从来没有人关心她心里怎么想。好像这一切都是她应得的应受的。在农村，女人吗，不都这样，越打越听话。

我家和她家是只隔着一条小河，上学的时候，偶尔遇到她不是穿着陈旧脏乱的衣服扛着重物神情木然的挪步，就是坐在离众人较远的角落里纳着鞋底。

有时候她看到我，会默默地把头转到一边，人少的时候，她会轻声的叫我，我知道她不想让我看到她的惨样，我也只好装作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我问母亲，她为什么不哭不闹不争取？母亲斜了我一眼，有什么用？我说至少可以逃跑啊？母亲说逃去那里？我说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母亲说你不懂，外面的人坏的很，女人出门很容易被卖到深山里，那才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现在至少日子还能过。

这日子还叫能过，我很困惑。我之前在外婆家的时候见过没结婚的她，总是笑眯眯的，对弟弟妹妹很好，帮家里干活，还给我零嘴吃，我心里明白表姨是个很好的人。可是看她这么辛苦，我却无能为力。我很惭愧！我也觉得自己无脸再见她。

这样的日子表姨熬过了一年又一年。随着三个孩子的出生，情况也没有变好多少。他们家里经常传出女人怒骂孩子哭泣和男人的拳脚声。大家渐渐也都习以为常。

2014年，表姨夫在工地打工的时候，出意外死了。老板给赔了三十万。表姨家的大儿子没考上大学，学了厨师，刚好凭这笔钱在市里开了一个餐馆。

听说生意很好，已经娶妻生子并在城里卖了两套房子。

前天他的新店开张，我随着父亲一起去送礼，看到了着装得体浅笑嫣嫣的表姨，我很庆幸她终于苦尽甘来了。

时隔多年，又一次吃到了她做的糖醋蒜，突然很想哭。我觉得她的人生多像被放进醋里面的蒜。开始的时候辛苦艰涩，经过时间的熬制，满满的变得甘甜可口。

还好还好，她总算熬出来了！